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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一些自己的东西

【琅琊榜】《归期》(下篇)

【注:本文没有cp,主要时间线为梅岭之事以后到金陵之前的十二年。

全文七万五千字,LOFTER不能发布超过五万字的文章,所以分成上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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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江南的冬天甚少见雪,今年却下了好几场大雪,天气格外冷,再加上前段时间黎崇去世的打击,梅长苏的寒疾发了。病势汹涌,蔺晨从琅琊山赶来治了几天,立马又飞书去琅琊山请了老阁主过来。

老阁主在廊州停留了半月有余,梅长苏才算脱离了险境,病势稍缓后,他让蔺晨带着梅长苏,即刻动身去东瀛。

当时已是十月中旬,天寒地冻,加上梅长苏受不得颠簸,一路驾车乘船,走走停停,到东瀛之时已经十一月中旬。今年到处都冷,东瀛现在也还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们到了老阁主交待的星罗泉,此处温泉水与别处泉水不同,传言泡此温泉可以延年益寿,因此光顾之人常年不断。名气大了来光顾的达官贵人也不在少数,因此主家特意隔了几处上汤,供贵客使用。蔺晨选了最好的一处,付了一个月的钱。另外吩咐主家给他们提供一个小火炉,用来煎药。

星罗泉的泉水确实与别处不同,但延年益寿就有些夸张,不过对体寒之人确实好一些,因为它比别处温度稍高一些,舒筋活血的功效更好一些。老阁主交待梅长苏在此泡上二十天,每天一个时辰,另外吩咐蔺晨每日取此处周围生长的新鲜的伏星草五株,煎水给梅长苏服下,如此方可痊愈。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蔺晨泡在池子里抒发感慨。

梅长苏在池子的另一头,他嘴角动了动,本来想揶揄一下蔺晨已经饮下两壶还问什么一杯,又觉得累,懒得张口。

“哎呀,又没了。”蔺晨面前漂着的木盘里放着一个没倒满酒的酒杯,手里提着一个倒空了酒的酒壶,“我去给你拿几个温泉蛋。”

梅长苏听到蔺晨起身穿好衣服去了前堂,每个上汤都配了侍从,但蔺晨嫌不方便,一个都没要,同来的黎纲出去摘伏星草了,梅长苏看他泡汤时来来回回往返着喝酒取酒也不觉得麻烦,还挺享受。


身后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窣的声音,梅长苏凝神静听,又没了,过了一会儿又响了几下再归于平静,梅长苏没动,还像刚才一样闭着眼,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身后。如果是刺客,蔺晨离开就应该动手了,所以梅长苏判断不是刺客,但对方来意不明,他此刻最好的应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东瀛的清酒别有一番风味,回去时我得带上两大坛!”蔺晨从前堂返回,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拎着个小篮子。

“既然喜欢,两坛怕是不够吧?”梅长苏说着话朝蔺晨使眼色,蔺晨会意,放下手中物,一跃至灌木处,伸手进去一把拎出了灌木里的人。

“咦?”蔺晨看着手里奄奄一息的小孩儿,“是个小孩儿。八成是无家可归,见此处暖和溜了进来。”

梅长苏穿上衣服走过来,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鼻息,已经十分微弱了。他跟蔺晨互看一眼,两人默契地朝住的房间走去。

“我以为这孩子是饿晕了,”蔺晨把小孩放到榻上,转头去药箱里拿东西,“刚路上摸了摸他的脉门,发现他体内真气十分乱。”

“真气?这孩子身上有功夫?”

“有,厉害着呢,还很阴毒。”

“听你的语气,像是知道?”

“我大概能猜出来,”蔺晨从自己的瓶瓶罐罐里拿出几种粉末,混在一起,走回榻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帮忙把他胳膊和腿露出来。”

梅长苏解开小孩的袖口脚踝几处的绑带,把衣服撸起,看到小孩身上有很多旧的伤痕。蔺晨把混好的粉末往小孩鼻子下面抹了点,在两个臂弯各抹了了一些,最后抹了两处膝弯。“走吧,你今日的泡汤任务还没完成呢。”

“你留在这里吗?”

“不用,这孩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去泡汤,我出去弄点药。”


三日后。

梅长苏在屋子里听到蔺晨在门外与主家说话,东瀛话他听不懂。片刻之后,蔺晨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束花。

蔺晨瞧出梅长苏的疑问,把手里的花抬高,“南天竹,也叫野猫草,东瀛这里有消灾解难的寓意,店家知道我这里有两个病人,给我送了一束。”

小孩一直没醒,蔺晨跟梅长苏讲了小孩的来历。这孩子身上的功夫在东瀛只有一家,无忧道。无忧道是个杀手组织,专门劫掠收买资质绝佳的幼童,隔绝他们与外界的一切接触,以药物和灵术控制其修习,以至其心智无法发育完全,不分善恶,不知是非,对常识的学习能力也极低,但武功却奇绝狠辣,被首领控制着进行暗杀、窃密之类的活动。今年年初因为一次暗杀活动误杀了东瀛皇太子,被东瀛国君下令剿灭。首领被擒后,这些杀手流落到四处,因为没有自主生活能力,就算躲得过仇家和武士们的追缴,也无法独立生存。他们挑的幼童一般都是四五岁,从那时就开始练他们的功夫,一般十岁多一点就可以执行任务,因为练的功夫太过阴毒,对自身损伤也很严重,一般都活不过三十岁。

“只能活到三十岁?”

“理论上是的,但是,这不是遇到我了嘛!”梅长苏笑笑,他低头看小孩,这孩子看着不到十岁,应该还没杀过人。蔺晨看出梅长苏心中所想,继续说:“无忧道的杀手秘术练成后会在背上纹上一个樱花标记,有了这个标记才会开始被分派杀人任务,他身上还没有,肯定没杀过人。不过这孩子根骨极好,秘术已经练成八九成,心智完全受损,这个我就没办法了。”

梅长苏正欲再问,忽然察觉到一阵掌风由下至上朝他而来,他下意识往后躲,但心里清楚已经避不开了,已经做好挨一掌的准备时,掌风忽然收住了。小孩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

“好险!”蔺晨的手指从小孩膻中穴移开,另一只手扶住了要倒下去的小人儿。。

梅长苏额上沁出冷汗,他虽然武功尽失,但平常躲避一些攻击的能力还是有的,这孩子身法稳准狠,刚才要不是蔺晨及时封住他的穴位,他可能这会儿已经躺在地上了。

那小孩被点了穴位,不得动弹,只能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救命恩人。蔺晨被这眼神看得有点瘆,手指往小孩玉堂穴伸去,梅长苏伸出手及时挡住了,“你做什么?”

“这孩子瞪得人瘆得慌,我让他继续睡。”

梅长苏瞪一眼蔺晨,“下次醒来呢?”

蔺晨看出梅长苏的心思,一边起身一遍开玩笑,“再睡呗。”

梅长苏不再理蔺晨,低头跟床上躺的小人儿轻声说:“别怕,我们会把你治好的。”

“奇怪,”蔺晨拿着药水又走过来,“你跟他说话他好像能听懂。”

梅长苏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是汉话,按理这小孩应该听不懂,可他看小孩儿此时的眼神确实跟刚才不太一样了。

“也有可能是从秦州被拐去的,无忧道的杀手不全是东瀛本国的。”

梅长苏点点头,打算再试探一下,低头问道:“想吃东西吗?”

小孩儿听到“吃”字,眼神立马又不一样了,蔺晨张嘴一笑,“找着对付他的办法了。”


他们在东瀛待到了腊月初,蔺晨原本打算顺便在东瀛过个年,感受一下此地的年节再回去,但这里的药草种类有限,给飞流调养身体的药材总是缺东少西,所以梅长苏泡够二十日,他们就动身回琅琊山了。

飞流的身体好了不少,对他二人的戒心也少了不少后,告诉了他们他的名字。

“我带你回琅琊阁,教你功夫,当你师父,呐,你是我捡的第一个徒弟,给你改个名字,叫‘蔺一’吧。”

“不要!”飞流严词拒绝。

梅长苏放下车帘,把视线收到车内,“你起名字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多好听!又好记!”蔺晨继续朝向飞流,“是吧?蔺一。”

“飞流!”飞流生气地伸出手劈蔺晨。

蔺晨轻松接住飞流的手掌,“小孩子脾气不要这么暴躁嘛!我再给你配几味药,吃了脾气能变好。”

飞流听到又要给他吃药,赶紧把嘴捂住,钻进了梅长苏怀里。梅长苏心里有点好笑,他以前是最不受小孩子喜欢的,金陵那一大帮小孩子,除了景睿就没人跟他亲近,飞流倒好,特别喜欢粘他,大概也是因为另外那一个实在太喜欢欺负他,只好找梅长苏当靠山了。

梅长苏以为飞流实在是太怕蔺晨才来粘他,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身体的变化是会作用到心理上的,梅长苏从这副单薄病弱的身躯里体会到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林殊信奉的很多东西梅长苏已经放下,他对这世间的人与事有了新的体会,他体会到了力不从心,那是林殊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他体会到了手心手背取舍间的痛苦,那是林殊可以兼顾的事情;他不为恩师尽孝把昔日旧友列入复仇计划,那是林殊不齿的事情。这些都是他不得不与林殊割裂的部分,梅长苏清楚明白,林殊憎恶梅长苏。

但他没意识到还有些细微的变化也使他与林殊渐行渐远,他对弱者有了更多的同情与耐心,就像会调慢步伐与他同行的蔺晨,而不再是把添麻烦的小孩子绑到树上的林殊;他开始接受自己的精力有限,只能对需要尽力之事费心,他愿意藏于人后,甚至为他人做嫁衣,不再是凡事都要争强好胜出尽风头的那个金陵城最令人瞩目的林殊。林殊的生命在最闪耀的年岁戛然而止,那些曾经拥有的即将要来的想要实现的全部跟着一起化作飞灰,这是他的喉中鲠,心头刺。他自己眼里的梅长苏都是林殊会轻视的人格,他不得不以梅长苏的身份活着,可他憎恶着梅长苏。而他身上的另外一些变化却被别人感知着,就像此刻依偎在他怀里的飞流,远在金陵的宫羽,始终陪伴着的蔺晨……他们喜欢着梅长苏。



(14)


回金陵后,萧景琰除了每月进宫探望母亲,其余时候都待在靖王府里。上次回来纪王爷托付给他的那个孩子他只去远远看过两回,纪王早就给那孩子安排了安全的身份,孩子也有一个符合身份的名字,庭生,是祁王妃临终时取的,有名,无姓。孩子在掖幽庭养着,各方面条件都不好,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瘦瘦小小的经常生病,萧景琰知道自己周围到处都是眼线,不敢太明显地相帮,只能暗地里托人照顾。

转眼半年过去,春猎之期到来,皇帝率百官前往九安山行迎春祭祀,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皇帝离开京城以后,京中一切事务会交给皇后和太子代管,如果尚未立太子,那么被选中留在京中主持大小事务之人基本上是太子的稳妥人选了。赤焰案之前,每年春猎留在京中管事的皇子都是大皇子萧景禹,赤焰案当年三月没有举行春猎,接下来的三年里,二皇子萧景宣代了两次,五皇子萧景桓代了一次,今年是第四年,皇帝又安排了五皇子萧景桓留在京中代理一切事务。萧景宣与萧景桓二人为了争夺太子位,这五年斗下来已经势同水火,而皇帝始终在二人之间摇摆,没有人猜得出他到底想立谁为太子,朝中大臣不思政务,或主动或被动,全都在站位,两个皇子明争暗斗,底下站位的大臣们也斗得不可开交。极少数中间派的大臣们忧心如焚,都怕这样的局面再继续下去会出大事,多次上书奏请皇帝对今尽早立储君。皇帝因为祁王之事生了忌惮,不想再培殖出一个威胁他帝位的人来,如今这样两相制衡的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他并不急着在这二人之间做出决断。

悬镜司的官员从来不参与春猎祭祀,首尊夏江这几年都在外面清剿赤焰余党,京中之事交由大徒弟夏春与小徒弟夏冬掌管。夏春岳母上个月过世,他带着妻子前去奔丧,如今京中只留了夏冬一个人。

天子仪仗开拔第二天傍晚,夏冬府上来了一位客人。

萧景琰知道皇帝派人盯着他,这次回京后没有轻举妄动。夏冬与霓凰郡主是朋友,萧景琰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算有些交情,虽然上次去悬镜司吃了闭门羹,但他总觉得夏冬是个突破口,只是需要找对时机,思来想去,只有春猎的时候最合适。于是他二月份得了一场“大病”,成功躲开了春猎。等皇帝前脚离开金陵,他后脚就去找了夏冬,这次他没去悬镜司,去了夏冬府上。

夏冬把萧景琰带到书房,她知道他迟早会来找她。前年萧景琰回京之时去过悬镜司,夏江早有预料,吩咐他们来了推托不见就是,于是那次靖王在悬镜司吃了闭门羹。后来萧景琰被遣出金陵,一年多以后又回来,夏江仍然交代他们不理,可萧景琰自去年十月回京就一直深居简出,并没有再做任何与赤焰相关的事,很多人都以为他识了时务,皇帝把眼线都撤了,但夏冬知道萧景琰的性子,他会来找她的。

“你想必知道我找你为了什么事,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萧景琰开门见山。

夏冬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她关上门,走到书架前,从后面的暗格里拿出一厚摞东西递给萧景琰,萧景琰接过翻了翻,是赤焰案的全部案宗,他吃惊地看向夏冬,夏冬对他点头,“看吧,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早都准备好了。”

靖王十分正式地向她行了一个礼,坐下开始仔细翻阅。这个卷宗是夏冬偷偷复制下来的,前年萧景琰因为问了一些事情回京仅三天就被赶出金陵,她知道他再回来还是会查,他们有些交情,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她不想再牵扯更多人进来,便偷偷复制了案宗,想让萧景琰从她这里彻底了解事件始末,也彻底死心,不要再做徒劳之事惹祸上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想起灯花爆裂的噼啪声,萧景琰细细研究着案宗上的每一个字,夏冬负手立于窗前,一言不发。月亮升起,浮云在天上飘着,地上忽明忽暗,院子里的树影一寸一寸移着,牵着时间往深夜而去。萧景琰终于合上卷宗,神色沉重地递回给夏冬,夏冬从案宗里取出几页,在烛火上点燃,燃烧的纸页被扔进铜盆,剩余的卷宗也跟着一页一页被扔进火里,火苗将这本完成自己使命的卷宗燃烧殆尽。

萧景琰看着火盆里的火慢慢熄灭,开口说话:“卷宗里并没有祁王的认罪书。”

“查出来的证据足够定罪。”

“证据可以伪造。”

“这些都是我师父亲自跟进的。”夏冬预料到萧景琰会说这个,于是给了最干脆的回答。

萧景琰有点生气,好像搬出夏江事情就铁板钉钉了似的。他知道夏冬说这句话的意思,夏江出了名的清廉刚正,这个回答在大梁就是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可是在夏江的清廉刚正与祁王的忠诚正直之间选,他选择祁王。“首尊大人就不会犯错吗?”

靖王的话有些冲,夏冬脾气本也不好,于是回话也有些冲,“查案的证据自然是一一核实过的,就连我夫君的那封信也没有只听我一人之言,而是做了详细的字迹比对,才确认是他所写。也许你应该怀疑自己并不真的了解萧景禹与林燮,而不是在这里质疑我们悬镜司的办案能力。”

两个人一句赶一句,萧景琰被夏冬这句话彻底惹恼,把刚才一直在心里憋着但觉得问出来并不合适的疑问说了出来,“卷宗里提到聂将军的尸身是谢玉带回来的,聂将军以前跟謝玉打过交道吗?”卷宗里赤焰案的起因是聂锋给夏冬写的求救信,后来为了避嫌悬镜司还对那封求救信的字迹做了详细的比对,确认是聂锋的笔迹,比对文件案宗里都有,萧景琰看到了,所以他也排除了那封信造假的可能性,转而怀疑聂锋跟谢玉私下有勾结。

很多不了解聂锋又相信祁王林燮为人的人都这么想过,琅琊阁一开始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萧景琰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但是别人不了解聂锋,夏冬能不了解吗?这几年她听到过一些这样的流言,每次听到都会生气,可这样的流言比萧景琰今日表达出来的意思更含蓄,她除了生闷气别无他法,谁又能堵得住悠悠众囗?毎当听到这样的话,她就对林氏一族的怨恨更深几分,夫君为林燮甘当犬马,忠心耿耿,到头来落得个死无全尸,还要在身后再被流言诋毁,这样的怨恨一真积着无处可发,萧景琰今日正是撞上枪口。夏冬打开书房门,发出逐客令,“我理解你在至亲至交出事时被隔绝于干里之外一无所知的困惑,念在往日有些交情,我帮你了解这个案件的全部始末,也是希望你看了这些以后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去四处打听惹不必要的祸端。如果你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还要为谋反之人洗白转而把脏水泼到被他们残害的无辜之人身上的话,还是请靖王殿下尽早离开这里,我不想我夫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被污蔑他人格的人玷污!”


“或许等殿下在朝堂上多一些立足之地时吧。”

萧景琰从夏冬府上气冲冲地离开,路过柳国公府时想起柳澄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今天把赤焰案全部始末都了解了,可他依然无能为力。那份案宗里他怀疑的地方很多,但都因为在他坚定相信着祁王林帅的人品,案宗里他并不能找到任何漏洞。只为他们说话是不够的,必须翻案,而且要交给悬镜司以外的人去查。所有人都知道,赤焰之事是皇帝的逆鳞,前几年为他们说话的大臣纷纷早到罢黜,如今朝中有心之人也不敢做声,他如今的份量在皇帝面前连话都说不上,如何能让皇帝答应翻案?

在朝堂上多一些立足之地?怎么做?



(15)


梅长苏在琅琊山待到春暖花开才被老阁主放下山,离开时飞流闹着要跟,但他身体还没痊愈,被蔺晨捆到了床上。

梅长苏没有直接回廊州,他跟黎纲去了一趟药王谷。卫峥被老阁主送到药王谷已经两年,一直没有联系过,琅琊阁隔段时间会告诉他一些卫峥的情况,但他还是想亲自去看看。

到了药王谷,没有见到卫峥,素谷主派他去浔阳云家送药材了。

“素玄在谷中憋闷太久,我让他出去透透气。”卫峥到药王谷之时便改了名字,后来他与素谷主投缘,还被认作了义子。

梅长苏有些担心,夏江的人一直在各地搜索赤焰余党,见过卫峥的人太多,让他出去抛头露面并不是明智之举。

素谷主看出梅长苏的担心,“素玄来此两年,从未出过谷,时间再长些谷中也会有人怀疑,何况把人一直困在这里,时间长了也得憋出毛病,干脆让他隔段时间出去跑一趟,浔阳离药王谷不远,来回一趟不过三五日,不会出什么事的。”

素谷主说的有道理,梅长苏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在药王谷住了几日,等卫峥回来后吩咐交代了一番,便跟甄平离开了。


回廊州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处山脚,天色已晚,那里有几处散落的房子,他们挑了最近的一间去敲门,打算借宿。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黎纲礼貌地询问:“老丈,我们途经此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您家中借宿一晚?”

老人让开身子,把他们迎进门,“可以可以,你们不嫌简陋就行。”

梅长苏跟黎纲走进屋子,屋里没有点灯,借着还未彻底暗下去的天光,能依稀看到屋内的情况,家徒四壁,这是梅长苏唯一能想到的词。

“老伯,可否借碗水喝?”黎纲也看到了屋内的情形,他本来想讨点饭吃的,但现在不好意思浪费主人家的食物了。

老人蹒跚着走到水缸前,颤悠着舀了一碗水,递给他们,黎纲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破碗,递给梅长苏。老人把水递给他们,转身走向锅灶,从锅灶里扒拉出来两个烤红薯,拿过来递给他们,“家里没什么吃的,你们将就吃。”

梅长苏估计这烤红薯是老人的晚饭,赶紧摆手,“我们不饿,老丈您留着自己吃吧。”

老人把红薯硬塞给他们,“天这么晚了,肯定饿了,吃吧,饿着肚子晚上睡不着。”梅长苏还想推辞,黎纲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老人一笑,“吃吧,山里人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填肚子。”

二人只好从命,打算明日离开时多留些银两给老人。

“老丈,家里就您一个人吗?”黎纲吃着红薯随口问道。

这个时节的晚风暖暖的,三个人坐在院子里闲聊,老人看着天上的刚刚现出来的星星,“是啊。”

“家里人呢?”梅长苏听到黎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及时制止问这句话。

“老太婆上个月死了,两个儿子,”老人一直看着天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都死在战场上了。”

黎纲举到嘴边的红薯咬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梅长苏听到这个,却继续问了下去,“您家中两个儿子战死沙场,官府应该供养你们才是,家中却如何这般光景?”

老人苦笑,“供养?官家没把我们两把老骨头抓去坐牢已经是恩赦了。”

“为什么?”黎纲又问。

“他们是赤焰叛军。”

梅长苏脑中“嗡”一声,手中的红薯被他捏变了形,梅岭那些凄惨的哀嚎又在他耳边响起,冲天的火光与漫天的飞雪在这个春日的夜晚又淹没了他。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老人指着天上一处,“老太婆走后,那里多了一颗星星。”老人眼中盛着浑浊的泪水,“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找不到他们的星星。”

那一晚,梅长苏彻夜未眠,他躺在草甸上,一直看着窗外的星空。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他们在哪里呢?在梅岭的天上亮着,还是都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家乡?


离开时梅长苏把身上的银两都留给了老人,回去后,梅长苏在廊州城内找好了一处小院子,派亲信去接老人到廊州住。派去的人没有带回老人,带回了老人的死讯。

半个月后,梅长苏给琅琊阁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末恳求琅琊阁帮他整理出一份赤焰军校尉以下军士家属名单。两个月后,蔺晨亲自送来这份名单,满满两大箱子。

“你信中把风险都说清楚了,我素来也知你劝不住,只是多问一句,你真的想好了?”蔺晨知道自己问这句话很多余,但还是想劝他考虑清楚。

梅长苏慎重点头,“如信上所说,我必须为了那个目的要求自己放弃很多人和事,但这件事必须去做。我不能让他们背着叛军乱党的名声死去,更不能让他们的家人同样遭受着这份屈辱活着。这是我的责任。”

“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扛到自己肩上,你活下来是那场悲剧里少数的幸运,并不需要背负所有亡者的人生在自己身上。”

梅长苏知道自己跟蔺晨在这件事上一直有分歧,不打算多做争执,于是转开话题,“校尉以上的军官,家里基本都被连坐了,夏江现在搜捕的也是梅岭没找到尸身的这部分人,与这部分人的家属接触风险太大,不得不放弃。”梅长苏看一眼蔺晨,见他不打算打断,于是继续,“校尉以下,家中尚有劳动力的这一部分也放弃,剩下的......”

“数量依然可观。”蔺晨知道梅长苏想说什么,干脆挑明。

“我们会尽量小心。”梅长苏的话被蔺晨堵回去,语气放软。

“江左盟这几年的收入如何?你能调用的有多少?江左盟里能去做这件事的人有多少?”蔺晨知道劝不下了,干脆问些实际同题。

梅长方搓着手指,“这两年江左盟扩大了不少,收入比从前翻了几番,我手上能调动的银两不算少,只是盟里能去做这件事的人却不多,这件事能用之人只能是赤焰旧部,现在找回来的赤焰旧部加起来有七十八人,所以这是个困难。”梅长苏把手放到箱子上,“先整理出最困难的吧,只能慢慢做了。”

江左盟里知道梅长苏是林殊的人就六个,他们都是当初从梅岭一起跟林殊去了琅琊阁的人,其余赤焰旧部是他们几个这几年陆续找回来的,这些人所知道的梅长苏曾是赤焰军中一个伍长,其父与江左盟老宗主是故交,擅长玩手段,所以オ坐上了江左盟宗主之位。

江左盟里事务多,还要避开盟里其他人,再加上他们人手不足,整理筛选了近二个月才完成。中秋过后,他们陆续出发去各地寻找赤焰旧部家属。



(16)


萧景琰自春猎后就没闲着,先是自己申请去兵部学习庶务,话说得十分得体皇帝不好驳他但又存着提防,武选、车马、甲械这些重要部门自然不能让他进去,便把他安排到了修订绘制各地驻防地形图的部门。萧景琰去过东海跟西云关,以前跟着赤焰军也去过北境,对这三处的军事防御布置都很了解,以前从金陵去这三处之时,对途径的军事驻地也都留心了解,所以用他了解到的东西帮助兵部修订了不少地图,兵部尚书在皇帝面前夸过几次,皇帝对萧景琰也有所改观。六月江州洪涝,洪水冲毁了堤坝,皇帝派萧景琰去监工修坝,堤坝重修得十分好,还比往年的花费少了很多,省下来的预算萧景琰向朝廷打了申请后帮助驻地周围的老百姓做了灾后重建,两个月下来得到了不少赞誉,回金陵被皇帝夸奖了一番。九月,萧景琰再次离开金陵,被皇帝派往四平剿匪。

四平是大梁与北燕唯一接壤的地方,这样的交通要道处按常理应该比较繁华,但此处由于山地多,能用的平地寥寥无几,根本没有可供人停歇的地方,所以来往的旅人商客都会选择几十里外的业镇休息,第二天赶早一口气从这里通过。穷山恶水之处又常有商旅途径,便容易养出土匪,大梁朝廷每年都在此地投入大量军力剿匪,往些年虽说灭不尽但能控制住,这两年冒出了一个叫王俊义的大匪,短短时间随从已经发展上万,朝廷先后派了三个将军领兵过来都没消灭掉,反而让王俊义越发展规模越大。

前线的张鸣将军向朝廷请求支援更多兵力,曾经带过萧景琰打仗的李虎将军向皇帝推荐萧景琰,梁帝对萧景琰这半年来的表现满意,于是采纳了李将军的建议,让萧景琰带着五千援军去四平给张鸣将军当副将。

萧景琰到四平后做了一些了解,王俊义原是洛州府的商人,并未有什么生意失败家破人亡的惨事,几年前莫名就落了草,因着经商攒下来的不少家财,前期就招募了不少人。此人最早在洛州府活动,几年间辗转了不少地方,因为专劫官家,吸引了不少对官府不满的人,而且每次出任务的队伍劫下来的物资只用上缴很少一部分,剩下的都自己分配,这样的待遇也吸引了不少人前去投奔,因此规模迅速膨胀壮大。王俊义前两年来了四平就没再走过了,山地多的地方最易藏匿,官兵来了往深山里一躲,几个月也找不着,实在打得紧了,此地与北燕交界,他们就顺势逃到北燕去,北燕那边山更多,几百里山地绵延且全无人烟,北燕的守军在几百里之外平缓之处驻扎,他们藏进去以后大梁的官兵不能越界剿匪,北燕那边知道他们只是暂时躲避,不会真的搅扰北燕,所以并不管,大梁官兵无法在此常驻,朝廷消耗不起那么多钱粮,往往最后就撤了。

王俊义利用此处地利又仗着人数多,与官兵打游击战,此人颇懂些兵法,前面两个将军过来没有占到丁点便宜,反而被他打得损兵折将,张鸣将军情况好点,但也只是在一次次的游击战中取胜次数多,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萧景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派到了这里。

萧景琰了解情况后,把带来的兵马交接给张鸣将军,暗自派出五十亲兵,消失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萧景琰去找告诉张将军,向他建议放火烧山。此地山地连成片,放火烧山不可控后果太大,主将自是不同意,但萧景琰坚持,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打了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不会真的要放火烧山吧?”问话的守门卒子是当地人,昨日主将与副将意见不合一事已经传遍了营地,他扭头看了看周围,把声音放低,“这么蠢的主意张将军怎么可能同意。”

“我看有可能,那位新来的副将是皇子呢!”另一位守门卒子回答他。

“即使是皇子,但他是副将,副将就得听主将的话吧?”

“朝廷派这位皇子过来,应该就是对张将军不满意,而且听说这位皇子处事霸道,刚来肯定想做出成绩想向朝廷证明自己的本事,我看最后八成要听他的。”

几天后,当地的民众也听说了此事,一时间人心惶惶。王俊义自然也知晓了此事,他知道得更早些,提早作了安排部署。

王俊义预计即使真的放火烧山,也不可能大面积烧,会针对他们经常出没的几个山头,他们平时很注意隐蔽据点,每次打完游击都是分散撤退,撤进的林子都不是据点所在地,等甩开官兵后才会绕路回据点。两日后,王俊义安排了一次夜袭,他想佯装偷袭失败,撤退时安排人手诱官兵发现假据点大致方位,引官兵放火烧山时烧错地方,这样他们既无损失,官方折腾这么大一次阵仗又失败,很可能被朝廷责难再次换帅,不论如何,以后都不可能再用这一招,两全其美。

偷袭讲究的是出其不意,王俊义这次准备并不十分充分,何况放火烧山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官营应该会预料到他们会先下手,所以他留了个心眼,探子回来报告军营里防备松懈时他已经猜到了这是诱军之计,但他们此次的目的并不是偷袭,所以他将计就计,选了一小撮人闯进了兵营,果不其然,那群人被早已埋伏好的官兵围住,王俊义带着另外的人从外面假意施救,官兵早有准备,王俊义且战且退,带着兄弟们按原定路线撤退。

退到假据点以后,清点人数,损失了二十几个部下,这次行动带出来的人并不多,王俊义确认官兵跟踪到了他们定好的地点,安排所有人原地休整一两日,等官兵开始烧山后,他们从计划好的撤退路线离开,回寨子。他们在假据点等了四五日,并没有等到烧山的官兵,王俊义觉得事有蹊跷,挑了几个人回寨子去探情况。这几个人走了三天,一直未归,他心觉不妙,第四天半夜带着几个得力的亲信悄悄溜回了山寨……

等他们发现寨子附近埋伏的官兵时已经晚了,王俊义到底机灵,在密林间迂回躲逃,其他几个亲信都没那么幸运,有两个逃跑时被箭射中直接丧命,剩下六个全部被抓。王俊义一路逃回假据点的路上都在琢磨,他们的寨子到底是怎么被官兵发现的,前面几波官兵在这里打了大半年也没发现过,这回是怎么发现的?

原来萧景琰的亲信消失的那半个月是调查当地哪家哪户有长期不在家的壮丁去了,萧景琰知道当地有不少人上山落了草,明面上肯定不会让人知道,但是家里的壮丁长期不在家这种事是不正常的,所以他带着手下把这样的人家全部记了下来,回去后与张将军演了一出戏,放火烧山的消息放出去后,这些山匪的家里人肯定有耐不住的会去山寨里通知,他们派人跟着这些人,王俊义的山寨有好几处,这些据点被萧景琰悉数掌握。张将军预料到王俊义在收到消息后应该会来偷袭引他们去假的据点等他们上当,于是跟萧景琰商量等王俊义来偷袭那日在官营里留一千人装样子,其余人全部交给萧景琰调派,打他们老巢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就有了王俊义溜回山寨发现已经被官兵占领了的局面。

王俊义回到假据点后没有多做停留,被活捉的那几个部下估计捱不了多久就会贡出他们这个据点,于是像以往的土匪一样,一群人往北走,躲去了北燕。

张鸣将军在跟萧景琰“吵完架”那天晚上,就给北燕驻守的宋凛将军送去一封密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北燕不要作壁上观,宋凛回了一封长信,从大梁与北燕多年交好说到他与张鸣为数不多但印象极好的几次见面,语气十分礼貌客气委婉地表达了这是你们自己的麻烦你们自己解决的中心思想。

“将军,或许我可以去找宋将军谈谈。”萧景琰静静地听张鸣骂完宋凛的十八辈祖宗后才开口。

“你亲自跑一趟北燕吗?”

“嗯。”

“你可有想好怎么说服他?”

“我试试吧,同样的话,写在书信里跟当面说效果就不一样。”


萧景琰是跟着北燕的军队一起回来的,王俊义怎么都没想到北燕这次竟然被说服,而且一过来就直接烧山,因为此处几百里都是山地,全无人烟,中间还有条大河,所以北燕毫无顾忌,自然选用了最快捷省事的方法对他们进行了驱赶。大梁朝廷对土匪的政策是领头者就地正法随从者视情况及归顺态度治罪,现在对于此处躲藏的大部分人来说,跑回去最多被抓,留下只有被烧死,一些原本是当地山匪后来被王俊义吞并的人起了异心,他们集结了一批人,趁王俊义还未反应过来把他及其几个首领绑了,带着所有人回了大梁,把几个首领交上去将功折罪。

四平之事一了,张鸣便带着萧景琰回金陵复命,回程一个多月,到了京里就差不多过年了。

“靖王殿下,有心事吗?”张鸣看萧景琰一路上情绪都不太高。

“王俊义行刑前,我去找过他。”

“嗯。”张鸣示意靖王继续,就地正法的死刑犯行刑前是不允许见人的,但从张鸣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打算追究这件事。

“因为他并不像其他被逼到走投无路才落草的土匪,所以我有些好奇。”萧景琰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我问他原因,他说自己虽不至于被逼到走投无路,但每年被各路官政盘剥,日子过得实在憋屈。”

张鸣点头,“我了解过此人,后来抓到以后观他的言行,脾气是不甚好,不是甘居人下任人宰割的性情。”

“他做贼自然有他个人的原因,但我认为,朝廷的原因更大。我祁王兄,”张鸣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一凛,但没打断萧景琰,“说过,何为江山繁华?百姓安居乐业是为第一。不止王俊义,我这几年在外面,见识了底下不少官员,媚上欺下是大部分这些人的嘴脸,他们只为自己谋前程取福利,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根本不关他们的事,如今大梁国内并不动荡边境也没有大的危机,这样的情况下都能逼民为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看就不止一个王俊义!”萧景琰有些激动,正要继续,肩膀被张鸣压住了。

张鸣回头看了看大队人马,对萧景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骑马朝前走去。

萧景琰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又吐不出,十分难受,策马赶上张鸣,“张将军,当时......”他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赤焰之时,您在金陵吗?”

张鸣扭头看了眼萧景琰,没回答。

萧景琰还想张口问,但看着张鸣的态度,把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快到驿站时,张鸣终于开了口,“靖王殿下,你我相处多日,我有一些话,希望你能听听。”

“嗯,张将军,您说。”两人打了这许久交道,萧景琰对张鸣的人品颇为尊重。

“靖王殿下这几年的光景我是看在眼里的,希望你能先学会自保,你想,”张鸣斟酌了一下用词,“做的事,十分难,但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吧?”


回到金陵后,张鸣带着萧景琰上殿复命,上书的奏折里也为萧景琰此次的表现做了大篇幅的褒奖。

“嗯,景琰这次表现得不错!”梁帝看完把奏折大致翻完,放到书案上,“快过年了,今年你就留在京中过年吧。”

“谢父皇!”

“我看折子里说是你跑到北燕去跟他们那个将军交涉,才说服了北燕派兵,我看过张将军之前寄给北燕的书信拓本,言语措辞不可说不高明,但那封信都没说动,你过去说了些什么就让他们听了你的?”

萧景琰知道瞒不过,干脆说实话,“我跟宋将军说,他们不出兵也可以,我们这边只要加强边境守卫,确保那些逃过去的土匪再不能入大梁,那片山地他们待不久,时间长了可能就会往北燕腹地想办法。”大梁与北燕一向交好,说这样的话相当于威胁,是很不好的,萧景琰说完已经做好了被处罚的准备,没想到却听到了梁帝的笑声。

梁帝笑看着台下的萧景琰,他一向以为这个儿子憨直不懂变通,没想到还有这一面,倒是令他有些惊喜,但他并不好在大庭广众对这个行为表示赞赏,便朝向张鸣,“张将军此次剿匪功不可没,可想好要什么封赏?”给张鸣的封赏刚才早已拟好,张鸣也清楚,他问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张鸣主动为萧景琰要些好处。

张鸣自然也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拱手道:“陛下,此次剿匪靖王殿下功不可没,臣年事已高,朝廷的封赏还是要多给年轻人才是!”

梁帝满意地点点头,朝向萧景琰,“景琰,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萧景琰朝梁帝行礼,“这次的封赏已经不少,儿臣不敢贪得无厌。但有一事,想与父王商议。”

“你说。”梁帝笑眯眯应道。

“开州府常年匪患不绝,尤以四平为重,虽有地形劣势,但当地开州郡守失职之责也不小......”

“嗯,”梁帝点头,“王俊义从湖南逃窜道开州竟在四平扎了根,可见四平给他提供了沃土,开州郡守王明元,四平县令李涯,罪不可恕,两人都已撤职罚处,中书令的文书已经拟好,过几日就发了。”

“那新任郡守父皇可有人选?”

张鸣在一边微微绷着身子,萧景琰刚提起话头时他便想阻止,但看梁帝似乎并没有不高兴,还愿意深谈,又按下了自己的动作。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有人选?”梁帝脸上依然挂着笑。

“儿臣听说刑部秋审处有位叫袁浩的主司,此人颇有才干,执法严明,开州郡守可以考虑他。”

“哦?”梁帝脸上的笑还在,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常年在外,竟对京中官员也有了解?”梁帝知道袁浩此人原来颇得祁王赏识。

“以前......”

“以前在四平的时候,臣与靖王殿下私下探讨过开州郡守的合适人选,提过此人。”张鸣赶紧打断了萧景琰,他可算知道今天右眼为什么一直跳了。

梁帝并不信张鸣所说,但不打算点破,点点头,“你们回府好好歇着吧。景琰,你回去收拾收拾去宁州,快过年了不太平,于恬将军那里缺人,你尽快启程。”

萧景琰显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正欲开口说话被张鸣一把扯住衣袖跪下,“谢陛下!”


两个人走出宫门,萧景琰朝张将军拱手,“多谢张将军刚才……”

张鸣抬手示意萧景琰不必多说,他看着萧景琰想对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良久以后,叹了口气,转身上马走了。

“殿下。”列战英憋了一路还是决定跟萧景琰提一下。

“什么事?”

“年底来京里述职的官员多,您要不要也……走动走动?”他这个“也”指的是其他夺嫡的皇子,每年这个时候京城里的官场最热闹,都借着年节的幌子四处攀亲结党,参与夺嫡的皇子更是忙碌,毕竟多一份势力就多一分赢面。

萧景琰看着列战英,知道他心里想的,柳澄的话列战英也记在心里,“我如果也去那样做,那祁王兄才是真的死了。”

如果在朝堂上多一些立足之地意味着他也要像那些人一样营私结党钻营人心,那样的路一旦踏上去以后还能回头吗?用逝去之人不耻的手段为他们抱不平那是对他们的侮辱,他以后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多多建立功劳可以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地位,可今日他只是提起一个他认为合适但曾经被祁王赏识之人就被抹掉了这一年来所有的功绩,恐怕他就是有当年林帅灭掉整个滑国的功绩,只要为赤焰“叛党”说上一句话,立马也会被打入地狱。

真的就无能无力了吗?

真的就,无能无力了吗?

至少,至少他可以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活着,替他们活着,带着他们的坚持、守着他们的底线活下去!



(17)


梅长苏两指捏着衣袖,轻轻搓着,他思索了一路,把二皇子萧景宣跟五皇子萧景桓现在的势力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对储君的人选有了判断。其实早应该想到是萧景宣,有祁王的前车之鉴,母家势力大的皇子在萧选眼里都是威胁,萧景桓虽非皇后亲生,但自小养在皇后身边,言式一族的势力如今大部分为他所用,他从一开始就是个陪跑的,他没看清,恐怕朝堂上忙着站位的大臣们大部分也没看清,就连梅长苏自己也是现在才想明白。至于萧选心里既然早已定下了萧景宣,为什么还要再扶植萧景桓,恐怕也是因为祁王的前车之鉴,他不想再看到朝中有能威胁到他帝位的势力了,萧景桓除了陪跑,还有个牵制萧景宣的作用。

选择储君不看品性与能力,把对自己的威胁放在第一位。梅长苏眼里满是嘲讽,真是可笑。

按他们的计划,储君定了以后,梅长苏去扶持另外有实力的皇子。为赤焰昭雪这件事,办成了能收获难以估量的名声,当然,风险也显而易见,这样的事情除了真心想翻案的人会做,赌徒也会。萧景桓这样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不会甘心俯首称臣的,不甘心的人最愿意铤而走险,是最合适的赌徒。

可是,真的要扶持萧景桓这样的人吗?祁王兄、父亲以及整个赤焰军,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萧景桓与萧选如出一辙,自己为了给赤焰翻案再扶持一个萧选上位,那祁王兄他们为了理想努力过的事和他们付出的巨大代价又有什么意义?


“宗主,到了。”

梅长苏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从去年开始他已经没办法骑马了,现在出行都是马车,但即使是马车,颠簸久了他也受不了,所以这回他们从廊州到琅琊山比以前多走了六七天。梅长苏走下车,舒展了一下身体,黎纲伸手过来要扶,他摆摆手,抬脚走上琅琊山。

飞流身体基本调理好了,一直闹着要梅长苏,蔺晨给他飞了好几封信,正好年底无大事,梅长苏把江左盟交给甄平,带着黎纲来琅琊山过年。

“苏哥哥!”梅长苏走到半山腰被扑过来的飞流差点撞下山。

“一年没见飞流长高了不少呀!”梅长苏伸手摸摸飞流的头,飞流顺势用脑袋蹭梅长苏掌心。

“飞流每天下山等你,”蔺晨踱着步子过来,伸手抓着飞流后领子把他从梅长苏身上拎开,“今天都第五天了。”

梅长苏笑笑,抬胳膊把飞流捞到怀里,用身上的大氅兜住他,继续往山上走,“山下多冷呀,把飞流冻坏了蔺晨哥哥又要给你喂药了。”

飞流在大氅下从梅长苏的左侧钻到右侧,远离蔺晨,抱着梅长苏的腰仗着有靠山了朝蔺晨做了个鬼脸。

“嘿!”蔺晨伸手去捏飞流。

梅长苏抬胳膊挡住蔺晨,“好了好了,赶紧上山吧,我都快冷死了。”


蔺晨看得出梅长苏心里有事,但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在过年期间破坏气氛。

大年三十晚上下着大雪,琅琊阁的暖阁里坐满了人,老阁主与江左盟前宗主坐在首位,其他人分坐于四周。

蔺晨从外面进来,看到飞流凑在梅长苏跟前,悄悄绕到他们身后,把手里藏的雪团子往飞流领子里塞,梅长苏及时伸手挡住了,顺手把雪团子塞到飞流手里示意飞流砸蔺晨,飞流二话没说手里的雪团子直接就飞了出去,蔺晨一个侧身轻松躲过,可是刚进门的黎纲就没那么幸运,被砸中面门,屋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黎纲抹一下脸,用手指点了一下飞流,招呼门口的几个人,“饺子好了,来几个人过去帮忙端。”

门口的几个人还没站起身,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飞流听到饺子立马蹿了出去。蔺晨坐到梅长苏身边的食案旁,拿起桌上的花生扔进嘴里,“最近身体情况不错,今晚陪我守岁吧。”

梅长苏听到“守岁”两个字眼神闪了一下,儿女守岁是为延长父母寿命,他父母皆无,守什么呢?

“你往年说去睡觉,其实都没睡,一个人躺屋子里胡思乱想,还不如跟我们一起热闹。”

梅长苏无奈地笑着点头,什么事都瞒不过蔺晨。


四更过后,大部分人都熬不住歪到地上了,飞流趴在梅长苏脚边呼呼大睡。蔺晨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口支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雪停了。”

梅长苏轻轻起身,走到蔺晨身边,“出去走走吧。”

“外面冷。”

梅长苏拿过大氅穿好,又揣上手炉,“走吧,散散酒气。”

开门时飞流听到声音,立马跟了过来,蔺晨从地上随手拿了件不知道谁的袄子,套到飞流身上,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天上漆黑一片,雪在地上积了半尺厚,暗夜里的三个人影还不如雪地里的六道足印清晰,暖阁里灯火通明,廊檐下的灯笼照得院子里也亮堂堂的,他们把温暖与光留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向寒冷幽暗。

“萧景琰此刻大概正在观沧海吧。”蔺晨昨日收到金陵传来的消息,没想到打了个漂亮胜仗的萧景琰居然又被赶出了金陵。

梅长苏来琅琊山的路上就收到了这个消息,江左盟除了琅琊阁这个消息来源外自己也建立了消息网,萧景琰的动向是交待过要第一时间汇报的,所以他比蔺晨知道得早。“我以为你至少能等到初一呢。”

“我以为我不问你能憋过十五呢。”

两个人相视一笑,飞流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跟着笑。

“太子今年应该就能定下来了。”梅长苏拿走飞流正要塞进嘴里的雪团子,朝他摇摇头。飞流撅一下嘴,伸手抓住蔺晨的手。

“哎呦!你还会生你苏哥哥的气来我这里求安慰啊?”蔺晨把飞流抱起,把他刚玩过雪的冰手揣进自己怀里。

“只是找你暖手吧。”

“嗯!”飞流用力点头,“苏哥哥,怕,凉。”

蔺晨抬手捏一下飞流腮帮子,“小没良心的。”转头问梅长苏,“萧景宣十拿九稳了吧?”

梅长苏点头,“皇后母家势大,萧景桓虽非皇后亲生,但始终是皇后的势力,萧选肯定不会再给自己培养一个祁王那样的麻烦。”

蔺晨抬抬眉,戏谑道:“哦?我听到的分析可都是皇帝偏爱越贵妃,自然也偏爱二皇子,选太子当然选自己爱的儿子了。”

梅长苏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他只爱他自己。”

蔺晨咂咂嘴,“这么说萧景桓还有点可怜,从开始就注定是一个混淆视线的陪跑的。”

梅长苏没说话,萧景桓可怜吗?看站在哪个角度了,如果看他这几年为了争储做的各种下作事,他可一点都不可怜。

“我猜你并不想扶持萧景桓?”

梅长苏笑笑,蔺晨总能看穿他的心思,“你小心我哪天把你灭口了。”

“就凭你?”蔺晨声音放轻,飞流已经趴到他肩头睡着了。

“我想扶景琰上位。”



(18)


“萧景琰?”蔺晨还真有点惊讶,其实他们最早考虑过这个人选,能为赤焰翻案之人,真心自然好过利诱,所以他爹跟他当时觉得最合适的就是那个跟他们感情最亲密的七皇子,但被梅长苏否决了。

“我以前说过景琰不合适,他太过刚直,这些算计人心的事让他配合变数太大。”

蔺晨没说话,示意梅长苏继续。

“我其实还有一重考虑,”梅长苏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景琰的确是为赤焰翻案最合适的人选,但我明知道他不善权谋却把他推到权谋中心去,赤焰昭雪后我……一走了之,让他一个人应对接下来的人生,如同亲手把他推进了刀山火海。”

蔺晨在黑暗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给谁送个皇位是推人进刀山火海,他懒得琢磨梅长苏年纪轻轻的哪来的这种老妈子心态,只问道:“那你是怎么又想扶持萧景琰上位了?”

“萧景桓与萧选没有区别。”

“那还有其他皇子呢。”

“在世的这些皇子里只有景琰是最有可能继承祁王遗志,带着我们这些人的理想走下去的人。”

“人在权力中心多会迷失,你父亲当初何尝不觉得萧选与别人不一样呢?”

梅长苏轻轻叹口气,“我会努力保住景琰身上最可贵的品质。”

“你死了以后呢?”蔺晨想梅长苏所谓的萧景琰身上最可贵的品质不就是轴,这不是又绕回去了。

“走仕途的人总不都是趋名附利之徒,我尽量把这些人推上去,景琰身边这样的人多一些,他的路也就顺一些。”

蔺晨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飞流嘴角的口水,把帕子叠了两下垫到肩膀上,防止飞流口水弄脏他的衣服,“这相当于给朝廷换血,你清楚难度有多大吗?”

梅长苏停下脚步,郑重点头。

“我是不是劝也没用?”

梅长苏没直接回答,“我从小就想当个像我父亲一样的大将军,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觉得当大将军很威风,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后来长大跟着父亲四处打仗才渐渐懂了祁王兄与父亲口中的那些关于家国天下的理想。刚开始我觉得我活下来是为了替他们昭雪,洗刷冤屈,这几年下来,我觉得我或许能再多做一些。”

蔺晨叹口气,“你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扛到自己肩上。”

梅长苏朝他笑笑,不再说话,他脚快冻麻了,跺了跺脚。

“回吧,飞流的口水快把我淹了。”蔺晨抱着飞流转身往回走。

“蔺晨!”

“嗯?”蔺晨应声回头,啪——脸糊上了一团雪,“你大爷的!”蔺晨刚要蹲下攒雪反击,才发现怀里抱着个大累赘,严重影响他的战斗力。

梅长苏笑着跑到暖阁廊下,距离没有多远,但已经有些气喘,他看着慢慢走到光下的蔺晨和飞流,心里升起一股哀伤,真想看到飞流长大啊。


梅长苏被花香味从梦里牵出,睁开眼看到飞流正坐在塌侧的地上,满地的花枝,飞流正费力把所有花枝塞进那个可怜的细颈花瓶里。

梅长苏缓了缓神,坐起来披上衣服走下床,朝飞流伸手,“飞流来,把花瓶给苏哥哥。”飞流把花瓶递给梅长苏,梅长苏从地上拣了几段好看的花枝,错落有致地放进花瓶,递回给飞流,“这样就好了。”

飞流看看手里好看的花瓶,又看看地上没被安排进花瓶的花枝,挠挠头,又看看梅长苏,“苏哥哥,饿!”

梅长苏一愣,他以为飞流要问他剩下的花枝怎么办,正准备给他讲过犹不及的道理呢,“飞流饿了吗?”他扭头看向外面,天色暗暗的,不知道是因为天阴的缘故还是自己睡了一天已经到了傍晚,“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辰,苏哥哥先带你去找点点心吃吧。”

飞流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苏哥哥,饿!”

梅长苏反应了一下明白了飞流的意思,“飞流是问苏哥哥饿不饿吗?”

“嗯!苏哥哥,醒来,饿!”

梅长苏摸摸飞流脑袋,他估摸是蔺晨他们谁交代飞流的,“飞流给苏哥哥准备了什么吃的呀?”

飞流把手里的花瓶一扔,差点摔碎,哒哒哒地跑了出去,一会儿又哒哒哒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碗粥。

梅长苏接过冒着热气的粥,“飞流给苏哥哥一直温着粥吗?”

“嗯!”飞流一屁股坐下,脸仰对着梅长苏,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嗯什么呀!”黎纲从外面进来,“那粥明明是我给宗主温着的,小孩子撒谎可不好!”

飞流撅起嘴,很不开心被拆穿。

“撒谎这种事小时候不锻炼长大了怎么会呢!”蔺晨也从外面走进来,朝飞流眨眨眼,“是吧飞流?”

“嗯!”飞流脸又朝向梅长苏,求赞同。

梅长苏捏捏飞流耳朵尖,“但飞流不可以对苏哥哥撒谎!”

“嗯!蔺晨哥哥,可以!”

“你这小鬼还有没有良心了!”



(19)


金陵。

螺市街是金陵最有名的烟花地,妓馆林立,各有特色,杨柳心跟红袖招一直是这座林子里最吸引人的两处风景,但从去年起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前两年才开的一家妓馆迅速上位,势头迅猛,两年时间下来竟与杨柳心红袖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而去年中秋节才登台亮相的妙音坊花魁宫羽,琴艺了得,姿容出众,如今已经有赶超杨柳心心杨心柳两姐妹成为京城第一名妓的派头。

宫羽站在阁楼窗边,看着外面慢慢亮起来的灯市,想起自己在廊州过过的唯一一个元宵节,两年了,江左盟如今已经是江湖第一大帮,而这个江湖第一大帮的宗主梅长苏也已经是琅琊公子榜榜首了,在外人看来正是风光无限,可宫羽总想起他那永远都舒展不开的眉头,不知道这两年里他可有过片刻开怀?

“姑娘。”小丫鬟在门外敲了敲门。

“就来了。”宫羽收回飘向远方的思绪,关上窗,拿起手边的琵琶,走出了房间。


今日元宵节,一年中唯一没有宵禁的日子,街上车水马龙灯市如昼,螺市街里更是热闹。妙音坊的花魁每月只有十五那日表演,自去年八月十五甫一登台便技惊四座名声大噪后,每个月的十五日妙音坊都人满为患,甚至有人倒卖起了座位。

“早知道街上人这么多就不坐马车了,你看看这平白耽误了多少时间!”纪王爷拖着肥大的身躯被侍卫们驾着在人群里费力地往前挤,街上人实在是多,很多地方都挤到水泄不通,他努力挤了半天也没往前挪动多少。纪王爷心里那个急呀,今天是宫羽姑娘每月一次表演的日子,宫羽姑娘每次演奏的曲子都不一样,近日恰逢元宵节,妙音坊早就放出风声说今日有十三先生新谱的曲子,他今天要是没赶上,哪怕错过一个音节,以后都没机会再听了,会成为终生遗憾,为此他今天特意早早坐了马车出府,没想到今日街上人多成这样,他只好弃了车步行,可还是无济于事。

“纪王叔!”

纪王爷听到后边有人喊他,扭头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声音的主人从人群里费力挤过来,被侍卫拦住了,他又喊了声:“王叔!”

“豫津!”

侍卫放行,言豫津挤到纪王爷身边,用眼神扫了扫周围挤得欢乐的民众,“王叔您还有这闲情雅致呢!”

“什么呀!”纪王爷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要赶去妙音坊听曲儿呢!”

“那个最近在金陵声名鹊起的妙音坊?”

“啊!”

“我回金陵的时候就听说了,本来打算今儿也去见识一番呢,可是我弄不到票。”

“这有何难,王叔带你进去就行了。”

“我说我今天为什么觉得一定要出门溜一圈呢!”

“可是你看这样子,”纪王爷惆怅地看着蠕动的人群,“我怕我们挤到螺市街黄花菜都凉了。”

“这有何难?我知道条小路,王叔跟我走吧。”


几个人费劲挤出人群,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前。

“这巷子怎么阴森森的?”纪王爷看着黑洞洞的前方心里打怵。

“没事,我经常从这儿去螺市街,这巷子就是看着阴森,也多亏这样才没什么人走。走吧。”

“你小子,”纪王爷让两个侍卫走到最前边,他和言豫津跟在后面,其他侍卫都跟在后面,“你今年才刚十八吧?”

“嘿嘿。”言豫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刚回金陵吗?跑哪玩儿去了?”

“跟着景睿去天泉山庄玩儿了半年,年前回来的。”

“景睿呢?你们俩平时不都黏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景睿当然在家陪他的父亲母亲阿爹阿娘了。”言豫津的语气里有一丝落寞。

“我听说,”纪王爷突然压低了声音,“谢侯爷支持誉王?”

“您听谁说的?”

“你甭管我听谁说的,是不是吧?”

“您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

“我听人说见到谢弼近日在誉王府出入过好几次。”

“那可能只是谢弼在跟誉王攀关系呢?”景睿的这位弟弟从小就心思深沉,今年还不到十七岁,但侯府的很多事已经是他在打理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呢?谢弼可是侯府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府,夺嫡站队这样大的事情岂是他自己做得了决定的。”

言豫津没说话,纪王爷以为他跟景睿关系好肯定知道内幕,但其实候府的事情景睿一般都不知道,一是他身份尴尬有意回避,而是谢侯爷不怎么看重景睿,很少会告诉他那些事。但景睿还是很尊重自己父亲的,他一直说他父亲为人持正从不结党,言豫津一直持保留态度,谢侯爷不像他父亲一样是个闲散侯爵,谢侯爷的一品君侯是货真价实自己挣来的,如今手握重权,在朝廷的分量举足轻重,得到他的支持差不多就把太子位收入囊中了,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会想尽办法争取,谢侯爷有心想置身事外都不太可能,现在看来应该是他默许了谢弼的行为。但话说回来,他自己没出面,以后即使站错队把谢弼摘出去就行了,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言豫津一边觉得谢侯爷手段高明,一边又为谢弼觉得心凛,转念想想景睿从小不太得谢侯爷看重好像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琅琊山。

“谢玉这老贼让儿子去给萧景桓跑腿,自己暗地里跑去帮萧景宣,谁赢了他都不吃亏,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那你放个风声出去,把他的两面三刀告知世人。”梅长苏说着开玩笑的话,眼神里却闪动着肃杀之意。

“我看我就是给他编个本子,把他的恶行用最吸引人的话讲出来,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相信,你看那老皇帝嫌‘护国柱石’的匾额不够大,今年直接刻了个碑给竖门口了。”

梅长苏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看来他现在很信谢玉啊。”

“至少装得很信。”

“我看谢玉是真心在帮萧景宣夺嫡,萧景桓那边只是做做样子。”

“他选萧景宣是跟你一样猜中了皇帝的心思吧?”

梅长苏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蔺晨眨了眨眼睛,“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什么?”梅长苏没听明白蔺晨言外之意。

“我只是猜啊,毕竟你们从小接受的就是忠君爱国那一套,你想不到也正常……”

梅长苏眸色一凛,“你是说?!”

蔺晨点点头,“你想啊,萧景宣比起萧景桓来说可好控制多了,他母族没有可靠的强大势力是他夺嫡的优势,也是日后谢玉拿捏他的要害,谢玉如今在朝中已经风头无两,老皇帝一死,他又有匡扶储君之功,岂非权势滔天?不就是司马懿了嘛。”

梅长苏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蔺晨。”

“不用自卑,我能想到而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比我笨很正常,毕竟这世上也找不到比我聪明的人。”

“能不能给我一份南楚、北燕、东海、大渝各国皇子的资料?”

“嗯?”

“扶景琰上位的事,我心里不太有底……”

“找个人练手?”

“嗯。”

“你身体吃得消吗你!”

“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尤其不能因为我的错判漏盼导致差池。”

“我不同意!”

梅长苏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蔺晨,蔺晨回瞪着他,半晌后,蔺晨脸色软下来,开口道:“你就不怕折腾得没命去金陵了?”

梅长苏展颜一笑,他知道蔺晨答应了,“有你在,哪那么容易没命呢!”




【题外话:浴巾那段心理活动是他自己的视角,这个时候他眼里的自己爹,也就是言侯爷,确实是个闲人,他还不知道他爹侯爵之位的真正来历】



(20)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

皇二子萧景宣仁孝有佳,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

煮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威使闻之。”


六月十九日,诸事皆宜。宜封太子,宜出远门。船开出廊州后,甄平站在船头对右手边的黎纲抱怨:“我都好几年没有离开过廊州了,这两年宗主出门都只带你不带我。”

“总比我好吧!”左边的卫峥开口,“我躲在药王谷里一年都出不了几次门。”

“得了吧!你一年见好几次江湖第一美人,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黎纲满嘴酸味。

“哎,我说,”甄平用胳膊肘撞着卫峥,“那云飘蓼有多美啊?”

“长相都是其次,关键云姑娘心地善良。”

“谁问你她心地善不善良了,”黎纲起哄,“你是不是去送了几次药一次都没见着人面儿啊?”

“谁说的!我当然见过了!每次都是云姑娘亲自接待我的!”

“那她到底美不美啊!”

“嘿嘿,”卫峥挤挤眼睛,“不告诉你们。”


虽是酷暑,但江上并不十分热,船舱里一直吹着过堂风,坐在里面很舒服。梅长苏斜倚着靠背打盹儿,飞流趴在他腿边登叠纸船,手边的纸叠完,飞流转了转脑袋,看向书案上那张写了字的纸,伸手去够胳膊太短没够着,他起身朝前挪了两下,从镇尺下抽出了那张纸。梅长苏被飞流的动静弄醒,他伸手抓住飞流的手,朝他摇摇头,“跟你说过,有字的纸不能叠小船。”

飞流皱起小脸,“蔺晨哥哥!”

梅长苏把那张纸从飞流手里拿过去,见上面墨迹己干,卷了个小卷,放进竹筒,“给蔺晨哥哥的信更不能乱碰。”说完唤了黎纲进船,吩咐寄往琅琊阁。

飞流看着飞到江上的鸽子,心情郁闷,今年过完年跟苏哥哥来廊州的时候还以为从此摆脱蔺晨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见到了。

其实没有那么快,他们原定七月一起从廊州出发去南楚,但梅长苏现在需要先去梧州办点事,九月再直接去南楚与蔺晨汇合,那封信就是跟蔺晨解释推迟原因的。


船沿江而下,从北至南,路上的乔木渐渐稀少,南境特有的植物逐渐増多,到最终码头的时候,岸边随处可见的都是茶花了。上岸后他们原地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继续走陆路,大概还有十天的路程。

“宗主。”黎纲欲言又止,他们在路上行了五日,此时正在大理城中穿行,前面路口往左转再走一段便是穆王府。

“直走,尽快出城。”梅长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隐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微微发着抖。


五日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鸡鸣山位于大梁与南楚的交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梅长苏一行走到山脚下,向岗哨说明了来意,岗哨派一人先上山通报,另一人带着他们上山。梅长苏身体不好,走到半山处已经气喘如牛,他们便在半山的凉亭处稍作休息。

“将军!”山上传来一声震耳的呼喊。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当先一人从山上飞奔而下,甄平下意识挡在梅长苏身前,飞流学着甄平的样子也挡在梅长苏身前,那人奔至凉亭,扑通一声跪在了卫峥身前。

“张远!”卫峥一把扶起地上的人,“真的是你!”

“是我!我我我,你,你们……”张远激动得语无伦次。

梅长苏眼底升起水雾,张远是赤羽营的校尉,一直跟着卫峥,跟林殊也比较熟,但现在他不认识梅长苏。

去年中秋过后,江左盟里的赤焰旧部一直在外面寻找赤焰校尉以下兵士的家人,为生活艰难的家庭提供一些钱财,这项工作做得十分隐秘,但今年三月份在崖山村出了点意外,他们从赤羽营的一个伍长彭庆家里出来后被人盯上了,从村里出来他们就发现了,几个人没吭声,把人引到偏僻处以后一举拿住了,后来双方一盘问,才知道那人就是彭庆。彭庆说出了他们在鸡鸣山的藏身处,他们如今的老大张远允许他们隔段时间回家看望家人,没想到这么巧刚好两路人撞上了。

几个人回去就把事情告诉了梅长苏,梅长苏不方便表明身份,便从药王谷召回了卫峥,一起来了鸡鸣山。

“我们当时从梅岭逃出来的有十七个人,四处躲藏躲了半年多,北边的追捕力度特别大,我们就一路往南逃,进了云南后情况明显好了很多,后来我们就找到这个地方安顿了下来。这几年逃进云南的赤焰旧部都被我们收到了这里,还有他们回家的时候偶尔也能捡着一两个,也都带过来了。”张远让卫峥坐在首位,他在卫峥下首坐着,向众人说着情况。

梅长苏听着他的描述,估计霓凰对夏江的搜捕暗中做了阻挠,眉头轻轻拧了起来,他怕夏江迟早找云南的麻烦。

“我们宗主,”卫峥指着安坐在下首的梅长苏,“以前也是赤焰旧部,他叔叔是江左盟的老宗主,他带着我们七个人投奔了江左盟,我们这几年也找回了一些人,现在江左盟的赤焰旧部总共有七十八人,鸡鸣山这里现在有多少人?”

张远跟他的手下对视了一眼,“鸡鸣山现在有一千二百六十三人。”



【题外话:封太子的诏书我搜了一堆古代诏书四处拼凑的】



(21)


鸡鸣山很大,是连片的山群,一千多人藏在这里绰绰有余,但这么多人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们的人生并没有因为那场噩梦中止,但朝廷对赤焰余党的态度是格杀勿论,侥幸活下来的人只有东躲西藏一条路,可谁会愿意接下来的几十年什么都不干都这么躲在山里直到老死?张远他们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卫峥把翻案的打算告诉他们以后,鸡鸣山整个沸腾了,所有人都愿意赌,谁也不想继续这么憋屈地活着了,卫峥表示他们现在都听梅长苏的,毕竟运筹帷幄的事情梅长苏擅长,张远表示卫将军听谁的他就听谁的。

这一千二百六十三个人张远早早就整理了名册,每个人原来在赤焰军中的职位都有记录。梅长苏仔细看过名册后把人分成了四拨:

校尉以上军官三十七人,这些人都是朝廷重点搜捕对象,不宜在外走动,跟着卫峥去药王谷;

曾经在赤焰军里没有一官半职的士卒一共四百三十七人,减掉家乡离金陵近的九十一人,剩下三百四十六人去金陵,由十三先生安排调配;

曾在军中做过探报的共有五十二人,这些人去琅琊阁,以后负责琅琊阁与其余各处的联络;

剩下八百二十八人全部安排进江左盟。

梅长苏很开心,很久没有过的开心,他没想到居然活下来了这么多人。江左盟如今是江湖第一大帮,人数发展到了上万人,但真正能用在赤焰一事上的力量却十分有限,因为他们不敢轻易放外人参与,所以实际上平时跑动的一直是那八十七个人,很多事情都很吃力,就拿抚恤赤焰家人一事来说,他们从去年开始就四处奔波,如今也不过完成了名单上不到十分之一的数量,而且因为大部分人都被派出去做这件事,其他的事情耽搁了不少,十三先生那里可调配的力量就更是有限,很多事情都施展不开,虽然琅琊阁一直在尽最大的力量帮助他们,但琅琊阁方面可以接触赤焰一事的人数也有限,年初定下扶持萧景琰的计划,梅长苏把要做的事情细细梳理了以后就觉得有些吃力。这一千多个人简直是老天眷顾他,送给他的礼物。

梅长苏先给蔺晨飞书过去简单交代了情况,需要琅琊阁给这些人安排新的身份,名册由甄平亲自快马送去了琅琊阁。十天后,蔺晨的回信到了,琅琊阁全力配合,新身份两个月内可以全部到位,顺便回复了梅长苏担忧云南的事,原来云南这边只是在配合搜捕时不上心,悬镜司人手有限,大部分精力在北方,南边顾及不到,只吩咐了各州府配合搜捕,南边这些州府多多少少都不太上心,云南最不上心而已,不必担心惹上麻烦。梅长苏看到回信才松了口气。

在鸡鸣山停留了二十多天,已经是八月初,事情交待差不多了,梅长苏准备按原计划去南楚。鸡鸣山人数太多,新身份到位后也不能一次离开,卫峥、丘真和朱沉留下,配合张远负责后续人员转移安排,梅长苏带黎纲和飞流去南楚。

离开那日清早,梅长苏走出寨子,看到山口那条窄窄的长路两边站满了送行之人,都是军人,虽然地方狭窄拥挤但所有人都挺拔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像从前每一次列队出征前一样,庄严有序,斗志昂扬。

是啊,他们又一次要出征了,这次大家要分开去往不同的地方,但目的仍是一样,所有人也都再一次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

“苍生天下!”卫峥带头喊了起来。

“吾辈之忠!”有人接住。

“巍巍大任!”张远挥起拳头大喊。

“死亦无终!”山呼一般的回应。

赤血长殷,重明继焰。梅长苏眼里再盛不住泪水,尽数落了下来。



(22)


从鸡鸣山往西走过一段陆路,再走几日水路就到了南楚的地界。楚地的风土人情与大梁相差甚远,楚人信巫术,路上的祭祀圣坛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无论贫家富户,家门口都或贴或挂着一些符咒幡子,另外早听闻楚人好歌舞,一路上大小的酒肆茶楼里都有歌舞表演,梅长苏看着有意思,因与蔺晨相约的时间尚充足,也无其他事情烦恼,他便和黎纲飞流在路上慢慢游览,过了一段相当惬意的日子。

八月二十九日,梅长苏一行到了南楚的国都——潭州,九月一日,蔺晨与他们在临仙楼汇合。他们这次来南楚的目的一是见南楚五皇子,二是见南楚晟王爷。年初梅长苏拜托蔺晨整理大梁临近四国的皇子资料,蔺晨整理好之后梅长苏从里面挑了两个备选人,一个是南楚的五皇子,一个是北燕的六皇子,萧景睿是南楚晟王爷之子琅琊阁早已核实,但梅长苏还想了解一些具体情况好为日后实施做计划,于是他们先来了南楚。

蔺晨在南楚有一个国宾身份——陈法师,是他早些年来南楚看到此地人迷信鬼神之说于是搞了个神棍身份招摇撞骗,没想到水平太高最后被请去了皇宫面圣,最后被封了个法师。

两日后,蔺晨带着梅长苏去了南楚皇宫。

“两年未见,法师可安好?”南楚皇帝宇文昱对蔺晨的态度十分客气。

“好与不好,都是修行。”

“是,法师所言极是,是朕浅薄了。”

旁边跟班打扮的梅长苏努力把头埋低,他有点想笑,蔺晨早上出门时一身奇装异服就够滑稽了,这会儿顶着这一身怪异的打扮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实在是好笑。

“陛下今年四十有三,可有立储的打算?”

宇文昱一怔,“法师何意?”立储为国之根本,这几年皇子们日益长大,立储之争也渐渐浮上水面,宇文昱春秋正盛,暂时没有立储的打算,他没想到一个常年在外的法师竟然也掺合了进来,打算探探口风,看看这位法师站到了哪位皇子背后。

“臣此番前来是想劝陛下五年之内莫要立储。”

“哦?”

“丙午年九月出过日食之灾,丙属火,午属火,日属火,九亦属火,天象有变,丙午年之后第一个火年起连续五年均为火年,今年为辛亥年,为火年,龙生于水,水火不相容,这五年内不宜立储,立储则龙必遭火蚀,陛下与储君必受其伤。”

“是吗?”宇文昱显然有些不相信,因为大梁六月刚立了储君。

“我知陛下春秋正盛暂不打算立储,所以一直未提,但大梁六月立储,我怕陛下会受其影响急于立储,因此特来告知。”

“那……”

“大梁十年之内必有内乱。”

“真的?”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蔺晨心想梅长苏能把萧景琰扶上去的话,就是更换储君,怎么着这个过程也不会太平,他这句话不算托大,何况,就算失言了,宇文昱到时候想要他项上人头也找不着他。

“法师言重了。”宇文昱心里想的是,陈法师劝他不要立储,那必然不是站在夺嫡的皇子势力里了,而他本来也不打算太快立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当信了这番话,何况陈法师一向高明,或许真如他所说,听听也好,如果大梁十年之内有内乱那就更好了。怎么盘算,听了这话都不吃亏。

于是,宾主尽欢。

南楚五皇子宇文晔今年十五岁,前面四位皇子均已成年,他目前在立储之争中毫无优势而言,如果梅长苏最终定下来要拿他练手的话,就得给他先争取些时间。这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当然,最后没选宇文晔也没什么影响。

蔺晨跟梅长苏离开皇宫后,梅长苏看着蔺晨,“陈法师。”

蔺晨继续端着架子,目不斜视,“做甚?”

“陈神棍。”

“放肆!”

“你窝在琅琊山真是埋没人才。”

“是不是忽然很崇拜本尊?”

“是啊。”

“那本尊收你做徒弟,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从今儿起你就叫蔺一吧。”

“飞流不是蔺一吗?”

“哦对,那你们俩竞争上岗吧!”

……


两人说笑着回了临仙楼,进门后随从报告在他们离开期间京中几位皇子都送了拜帖跟礼物。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蔺晨在宇文昱心中的地位不低,每次来南楚都会被亲自接见,何况南楚之人都知道这位法师神通广大,若能得他一两句提点自是好事,所以每回蔺晨到南楚皇子们都乐于与蔺晨交往。正好有这个由头,他们接下来几日可以去皇子府上一一回访,要不然专门去找五皇子会显得突兀。

天色将晚时来了一位访客,南楚七皇子宇文暄。宇文暄今年十四岁,南楚皇子十五岁可以出宫开府,他没到年龄还在宫里住着,他听说几位皇兄都给陈法师寄了拜帖,也想见见这位法师,但蔺晨他们不可能去宫里拜访他,于是他便找了个由头出了宫。

“不知陵王殿下屈尊来此所谓何事?”

“我今年十四,已到了议亲之年,五皇兄六皇兄议亲之时都遇到了一些波折,所以前来请教陈法师,想问问我的八字与什么命格之人比较合?”宇文暄说完递了自己的八字给蔺晨。

蔺晨看过后给他说了一些需要避讳的地方。

“那什么命格的女子比较旺我呢?”

“旺什么方面呢?”蔺晨脸上闪过一丝捉弄的神色。

“法师何意?”

“有人去长生,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富贵,殿下需知所求不同命格自有区别,所以陵王殿下是想旺什么呢?”

“富……贵吧。”

“富与贵也是有区别的。”

“那……贵吧。”

蔺晨心里暗笑,真是年纪小,野心都不会藏,正要开口,外面有人敲门。

门打开,是宇文暄的随从,“殿下,外面下雨了,郡主问您何时能走?”

蔺晨一听郡主就猜到是谁了,宇文晟的王妃与宇文暄的母妃是姐妹俩,宇文暄与宇文晟之女宇文念既是堂亲又是表亲,从小关系就亲厚,这个郡主肯定是宇文晟之女宇文念了。正好。“外面是念郡主吧?殿下您真是,怎么能留郡主外面呢,传出去别人以为我招待不周呢!正好晚饭时间到了,外面又下雨了也不好走,殿下与郡主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宇文暄自是愿意,他出一次宫并不容易,今天是借着送进宫拜见姨母的宇文念回府的理由才能出宫的,这会儿还没问到自己想问的东西,当然愿意留下,于是便出去把宇文念从马车上接了进来。

南楚民风开放,女子见外男并不需要遮面,宇文念一进临仙楼,梅长苏看到她那张几乎复刻萧景睿的脸,心里便有了打算。



【题外话:神棍晨说的话都是我胡诌的。】



(23)


“利用宇文念?”送走宇文暄和宇文念已经是二更了,蔺晨跟梅长苏两个人关在屋子里谈事。

“对。”梅长苏点头。

“也是,宇文念那张脸跟萧景睿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梅长苏没再说活,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雏形,要让宇文念的作用发挥到最大需要他们主动愿意配合,要达成这个目的,以情动之是最好的方式。宇文晟其人温和敦厚,当初离开大梁是迫不得已,他对莅阳长公主必然是怀有愧疚之心的,如果让他知道他当初离开太梁时莅阳长公主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因为这个身份一直过得不怎么好,他肯定希望萧景睿能到他身边,他要尽可能为萧景睿的人生做一些补偿。只是……

“蔺晨,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剩下的话梅长苏没有说出来,既然一定要去做,纠结对错未免矫情。

蔺晨明白梅长方心中所想,萧景睿的身份有一万种掲开的方式,但作为对付谢玉的杀手锏,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以最粗暴的方式揭开,他拍拍梅长苏的肩膀,“想要把恶贯满盈之人推倒,难免会伤及无辜……”

“甚至有些时候,还要在他们心上狠狠地扎上一刀。”梅长苏苦笑,原来要做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的人并没有想得那么容易,要去伤害无喜之人,要踩着別入的血肉往前走,要亲手把有良知的自己杀死……林殊肯定很瞧不起他吧。


三更的更鼓响过,梅长苏见飞流还没进屋,便出去找他。走出门就看见大堂的小案边趴着一个小不点儿,梅长苏走过去,见飞流正一脸惆怅地看着案上的两颗糕点。

“飞流。”

“苏哥哥。”飞流抬头看一眼梅长苏,继续趴回去。

“怎么了?”梅长苏走过去坐下,摸了摸飞流的脑袋。

“玉子糕,梅子糕。”飞流给梅长苏指着案上的两颗糕点。

“怎么了?飞流不喜欢吃吗?”

“喜欢!”

“是不是怕吃完就没有了?没关系,明天吩咐厨房再给你做。”

“不是!”

“那是怎么了?”

“一个!”

“什么一个?”

“蔺晨哥哥,一个!”

梅长苏看着飞流气呼呼的小脸,总算明白飞流要说什么了,“蔺晨哥哥不让你睡前吃太多,只让你吃一个是吗?”

“嗯!”

“但你两个都想吃,是吗?”

“嗯!”

“那就都吃吧。”

“可以,吗?”

“可以!”

“牙疼……”

“没事,就今天吃两个,不会牙疼的。”

“好!”飞流说完一手拿起一个,全都塞进了嘴里。

梅长苏看着飞流开心的样子,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希望你可以永远不用做残酷的选择,永远开心。

“嘿!你怎么又惯孩子呢你!”蔺晨的嚷嚷声被飞流合着糕点一起吞了下去。


他们在南楚逗留了半个月,甄平从琅琊山赶回来与他们汇合后,一行人便离开了南楚,去往北燕。



(24)


“你选拓拔彦是因为他难度更大一点吗?”蔺晨梅长苏一行在北燕过了年,开春后才离开。

梅长苏摇头,“南楚五皇子比北燕六皇子有野心,南楚这些年在宇文昱的治理下正在走上坡路,如果我再扶一个雄主上去,恐怕会对大梁造成威胁。”

蔺晨嗤笑,“你操的心可真够长远的,宇文昱正值壮年,你死了他都不一定能死,你还管到宇文晔那一辈去,我看给你灌多少药汤都是糟蹋东西。”

梅长苏没理蔺晨的讽刺,换了话题,“我听说昌庆有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你知道具体的地方吗?”昌庆是开州府衙,他们刚离开四平,因为萧景琰两年前的剿匪战绩斐然,这里这两年还算太平,这趟北燕之行来去都没遇到麻烦。

蔺晨饶有兴趣地看着梅长苏,他能感觉到梅长苏这两年有了一些变化,他这两年没有前几年那样……怎么说呢,前几年整个人就只为赤焰之事活着,好像老天让他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赤焰翻案昭雪,他把自己绷得很紧,用愁苦压抑武装自己,开怀放松对他来说仿佛是罪过。活下来的梅长苏没有自己,只有赤焰,赤焰昭雪之日就是他烟消云散之时。但这两年慢慢有了一些变化,蔺晨能感觉到他不再像个苦行僧般折磨自苦,开始对赤焰以外的事情有了一些兴趣,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不少生气。这个变化好像是从飞流来了之后开始的,也许飞流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吧,让他除了报仇以外,对活下去有了一些别的盼头。

“你这是什么眼神?”梅长苏奇怪地看着蔺晨脸上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在想你跟云飘蓼常年霸占公子榜美人榜榜首,要不要给你俩做个媒,也好给别人腾腾位置。”

“那卫峥该哭了!”黎纲突然插话。

“哦?”蔺晨和梅长苏同时看向黎纲。

“你们不知道吗?”黎纲个大嘴巴明知道卫峥只告诉了他一人,还要装腔作势,“卫峥跟我说他打算向云姑娘提亲呢!”

“向云家提亲的人每年从年头排到年尾,轮得到他吗!”蔺晨一脸嘲笑。

“那可不一定,”黎纲神秘道,“卫峥说云姑娘对他也有意思。”

“就他?你去告诉他少做点白日梦,安心在药王谷看花蝴蝶吧!”

梅长苏低头微笑,如果真能成自然是好事,活下来的人慢慢走出那场噩梦,过新的人生,是好事。


他们路过业镇吃过饭看时间尚早就又出发了,这半个月过的地方都是穷乡僻壤,吃住都很简陋,蔺晨想尽早赶到开州府衙昌庆好好歇一歇。可没料到离开业镇后不久天上竟然飘起了小雪,越下越大,申时未过已经成了鹅毛大雪,路变得不好走,天也暗了下来。

“早上开始变冷我就该想到是倒春寒了!该死!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看今天晚上都要变成冻死骨了!”蔺晨有点懊恼,其实业镇上有几家客栈也还凑合。

“蔺晨少爷,我看前面好像有个小村子。”甄平指着路的右边,雪太大看不太清,但好像是有些房子。

“走吧,过去看看。”

雪实在太大,不到一里的路,他们走了半个时辰,终于进了村子。

“我去问问。”黎纲要去敲村口那户人家的门。

蔺晨叫住他,“你也不看看这家几间屋子,塞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嘛!”

“那怎么办?”

“再往里走走。”

众人继续往里走,雪地里隐隐有琴声传过来,蔺晨示意大家往琴声方向走,一炷香后,他们停在了一处院落前,院子围了一圈木栅栏,栅栏上头有几枝红梅伸了出来,与满眼的飞雪相映成趣,后面有几间大屋,琴声从屋内传出来。

黎纲要去敲门,蔺晨拦住,过去掀开马车帘子,对里面的梅长苏嘿嘿一笑,“今晚能不能住到好房子就靠你了!”

蔺晨把两只手搭在嘴边,做了个吹笛的动作,梅长苏反应过来,是想让他和里面的琴曲。飞流十分机灵地拿出梅长苏的玉笛,递给他。

琴音未落,笛声响起,满天风雪,几点红梅。如果忽略掉马车旁冻得跺脚的煞风景保镖二人组的话,真是一幅让人不忍打扰的美景。

“行了,这么大的雪,别跟外面冻着了,进去坐坐吧?”马车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蔺晨心里一惊,身上寒毛根根竖起,即使有风雪声的干扰,即使他专注于听琴笛合奏,这人能做到让他毫无察觉,轻功必然已经出神入化,如果他刚才想偷袭,现在八成已经成功了。“敢问阁下是……?”

那人朝蔺晨欠欠身子,把手上拎着的两坛酒举起来,朝院子里努努嘴,“我来蹭饭的,要一起吗?”

“可以吗?”黎纲心说主人家还没出来呢,你个蹭饭的做的哪门子主。

那人一把推开院门,“可以!”回头招呼几人进门,“怎么不可以!”

院门推开,屋外廊檐下站着一个人,抄着手笑眯眯看着他们,“不知刚才是哪位与在下和的曲子?”

“献丑了。”梅长苏朝廊下之人作了一揖。

“几位请进屋坐吧。”

飞流拽了拽梅长苏的袖子,使劲吸了好几下鼻子,拎酒之人看到大笑,“说了是来蹭饭的嘛,”随即对着廊下之人问道:“饭好了没?”

“你的酒温好饭菜就能上桌了。”

“那赶紧吧!”


众人进屋脱了外衣,围坐在火炉旁。梅长苏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物品很多但摆放错落有致,玩赏之物摆放的位置都很妙,足见主人的品味不俗。

“这场雪且得下着呢,”那自称蹭饭之人把酒具摆好,“我看他们得在这里耽搁一阵子。”

“没事,家里屋子多,平时也没几个人,正好热闹热闹。”

蔺晨有些奇怪,从见面到现在,这俩人都没问过他们是谁,他刚才在门口问对方姓名也被敷衍带过,又想了想刚才那人的功夫,总觉得这两人大有来历,难道知道他们是谁?“两位不问问我们是谁就敢留我们在此吗?”

主人给每个人添好茶,放下水壶,笑着对蔺晨说:“问了就知道你们是谁了吗?”

蔺晨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最起码有个名字互相称呼起来方便一些。”

蹭酒之人一笑,“也是,那请问阁下几位高姓大名?”

“陈学。”

“苏哲。”

“贾突。”

“李甘。”

“飞流!”

梅长苏笑着摸了摸飞流的脖子。

对面二人相视一笑,主人道:“那我就叫朱砂吧。”

“叫我未名吧。”

“庆林!”门被人一把推开,冷风灌了进来,推门之人朝里面喊,“过来搭把手啊!”

朱砂走过去接过自称庆林之人手中的托盘,飞流噌地蹿过去,把鼻子凑上去使劲吸。厨师最喜欢这样捧场的人,他用手捏起一粒花生喂给飞流,“好吃吗?”

“嗯!”

蔺晨走过去扯着飞流后脖子把他拎回来,“真是谁给你吃的你就跟谁跑!”

“哼!”

庆林只做了三个人的吃食,显然不够这么一大堆人吃,于是又返回厨房,黎纲甄平也跟去帮忙,飞流也跟着去了,忙肯定是帮不上的,但愿别添乱。


蔺晨跟未名朱砂聊着天,梅长苏在屋子里转悠,时不时搭一两句,都是健谈之人,互相这样不问来路不问去向只享受当下的态度让彼此都很舒服。梅长苏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里面记录着各地的风土民俗,讲得很有意思。

“苏兄喜欢这本书?”朱砂问道。

“嗯,很有意思,有些地方我也去过,但里面提到的一些内容我原来竟没注意到,还有一些地方我没去过,这里说得很有意思,让人想去亲身感受一下。”

“苏兄喜欢的话送给苏兄吧。”

“又在推销你的《翔地记》呢?”庆林笑着从屋外推门进来,他跟黎纲甄平一人端着一个大托盘,最后面的飞流两手空空,但两边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

“这本书是朱兄写的呀?”

朱砂点点头,起身帮庆林摆置饭食,“我觉得我写得还不错,但他,”朱砂朝庆林努努嘴,“不让我找书商卖,只好自印了几本,送给有缘人。”

庆林把托盘里最后一盘菜摆好,直起身,“你要是出名了我们以后还能清净吗?”

未名用手捏起一块肉,丢进嘴里,赞同道:“就是,隔三差五接待接待我就行了!”

梅长苏笑着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指着书上一页问道:“霍州抚仙湖的仙露茶怎么个妙法,朱兄可否讲讲?”

蔺晨凑过脑袋去,念起书上所书之话,“'霍州抚仙湖,仙露茶,配上当地早间露水,饮后余味带甜,非亲至不能感受其中之妙。'”

“哎呀这个仙露茶真的是极品,”众人落座,未名感叹道:“他们俩头一年去过,回来总跟我提,勾得我第二年也去了一趟,真的是'非亲至不能感受其中之妙'!”

梅长苏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蔺晨看到,“那我们也得去感受感受了!”

“记得赶明前茶,极品啊!极品!”朱砂一边说一边咂着嘴,看样子已经回味起来了。

庆林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朱砂碗里,“离抚仙湖不远的地方有个清风观,那里的秦大师做的素斋是当地一绝,如果你们去抚仙湖的话也不要错过那处,慕名去的人很多但大师每天只接待十位,你们去了报我们的名字,秦大师肯定优先接待你们。”

黎纲咽了口唾沫,“有多好吃,我觉得您做的饭菜已经很绝了!”刚才在后厨帮忙的时候他跟甄平飞流偷吃的嘴就没停过。

“不一样,都很绝,但不一样。”未名夹起一大筷子肉塞进嘴里,“他要是出去开酒楼,那也是门庭若市。”

蔺晨咽下嘴里的食物,点头表示认同。

庆林跟朱砂脸上同时挂起笑容,赞赏很受用,但那不是他们要的日子。


梅长苏躺在榻上,外面是呼啸的风雪声,屋子里温暖如春,火炉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两声,飞流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他回想着这一日的经历,有种误入了桃花源的感觉。如果,如果赤焰昭雪后他还活着的话,也许也可以过过这样的日子……

雪下了四天后终于停了,但路上都是过尺的积雪,要上路还得等几日。蔺晨很享受这样的日子,每天跟主家在一起喝茶论道,梅长苏则趁着这几日的空闲在心里默默盘算接下来的计划:要扶景琰上位,需要把太子跟誉王两个人都搞下去,需要尽可能多的收集他们的把柄,让靖王同时对付两个人显然不可能,之前计划帮助誉王对付太子的计划可以稍微改一改,先假意帮助誉王,把景琰藏到誉王背后,让景琰尽可能晚一些暴露;要拿拓拔彦练手,那就需要对北燕那边的情况深入调查,把其他皇子的背景身份势力全都了解清楚,制定几套可行的方案;既然扶了拓拔彦上位,这番功夫还得尽可能多发挥些作用,梅长苏如今的名声只在江湖上,如何传到庙堂里也要再做一番计划,北燕这一趟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事情可真多啊。梅长苏揉揉眉心,从琅琊山下来已经第五年了,当初给自己定的准备时间是十年,来得及吗?

“宗主,盟里传来消息,说南楚在集结兵力,往云南边境一带活动。”黎纲找到在主人家书房看书的梅长苏。

梅长苏心里一跳,“云南这边什么情况?”

“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了。”

梅长苏点点头,“让盟里有新消息随时报告,再过两日路上雪消一点我们就走吧。”

“是。”黎纲离开去通知其他人准备。

“内个……”黎纲走后书架后面突然传出声音,“苏兄……”

梅长苏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未名从后面的暗格里出来,满身酒气。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未名挠挠头,“我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就在这儿睡着了,刚你们说话把我吵醒了,本来想等你走了再出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实在憋不住要去撒尿了!”说完朝梅长苏拱一下手,飞奔出去。

梅长苏站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最多暴露了他江左盟宗主的身份,而且未名要真的想探究他们来历的话,以他的本事不至于憋不住一泡尿,刚才的举动很明显是向他表明态度,思及此,他轻轻松了口气。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未名提了壶酒来到梅长苏的房间。

“我知苏兄不喝酒,我喝你看着就行。”

梅长苏苦笑,“不是我不喝酒,是我身体不好,喝不了酒。”你喝我看着不是折磨我呢吗……后面这句话梅长苏没有说出来。

“哦这样啊,”未名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到嘴边又放下了,“那我就不喝了。”

“没事,你喝吧。李兄找我可有事?”

“那天的事我觉得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我真不会去调查你们究竟是谁。”

梅长苏对他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

“以未名兄的功夫造诣,不至于憋不住一泡尿。”

未名一笑,拿起酒杯敬梅长苏,“敬苏兄的通透!”

梅长苏以茶代酒,与他碰杯,“能交到未名兄这样的朋友是人生乐事。”

未名看着梅长苏,嘴张了张,又咽下了要说的话。梅长苏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催,低头给他添了酒,给自己添了茶。

这几日的交往下来,未名对蔺晨梅长苏二人都颇为赏识,初见时他看二人行事做派还以为是跟朱砂庆林一样的世外高人,闲云野鹤,可相处下来发现只有蔺晨像是他们的同类,梅长苏显然不是,他心里装着很多事,表面上一副神仙做派,实际上却是红尘中人,那日无意中撞见他与黎纲的对话,也是印证了他的想法。梅长苏身体不好,他们都能看出来,很明显是需要静养的,看他们的衣着举止也非平常人家,不至于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道理,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却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有什么事能比活着重要吗?

“夜深了,明日起行,苏兄早些睡吧,我就不打扰了。”未名最终没有说出来,他尊重别人的选择。

梅长苏起身送他。

两人走到门口,未名开口,“以后有机会再过来找我们,跟几位相识实乃人生幸事。”

梅长苏笑道:“有机会一定再来!”

“保重!”

“一定。”


春寒结束后天气很快就热起来了,冬天很快被春天挤走,离开开州后他们走了水路,一路走一路看着岸边的风景热闹起来,所有人的精神也都跟着春天复苏。

这日梅长苏在船头坐着晒太阳,旁边的小舟上有人唱着渔歌,有两句飘进了他的耳朵,“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

梅长苏睁眼往小舟瞧过去,渔夫懒洋洋地躺在舟里晒着太阳,鱼竿一动不动地搭在船边,跟着主人一起享受着春天的温暖。

梅长苏收回视线,抬起一只手搭到额头上,闭起眼睛,嘴里轻哼起军歌:“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25)


池中的红鲤迟迟等不来鱼食,渐渐四散,水面恢复平静,倒映出池边的人。

梅长苏手里拿着鱼食,一动不动,准备了两年,下个月就要出发去北燕了,他在脑子里过着事情,万一漏掉什么,现在还有补救时间。

“嚏——”梅长苏搓搓鼻子,已经六月了,怎么还是冷?他把手里的鱼食扔进水里,准备回屋。鱼食落水,水面重新泛起涟漪,水面上那个人影跟着晃了起来。梅长方抬起的脚落了回去,他低头看着水里的人,这么瘦吗?

红鲤又聚了过来,水面沸腾,把那道枯稿的影子搅成了碎片。


梅长苏很少照镜子,他心里一直排斥着自己的这副形象,唯一一次仔细端详这张脸还是八年前,那时候他拆下脸上的布条,从蔺晨手里接过镜子,与里面那张陌生俊美的脸对视,百感交集。现在他又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这张脸,有点想笑,这幅枯瘦蜡黄的尊容实在无法与琅琊公子榜榜首联系起来,一定是给琅琊阁塞钱买的吧。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不知道蔺晨那里有没有吃了能看起来气色好一点的药,哪怕只是假象,现在这个命不久矣的样子都没人敢用他吧。

蔺晨……最后一次见蔺晨是去年八月,已经快一年没见了啊。


“我以为找了一千多的帮手你会轻松很多,没想到你把摊子铺得更大了?”

“能做到九分,为什么要停在七分。”

“我看你是能把自己三十岁作死,为什么非要活到四十岁!”

“……”

“我是不是劝也没用?”

“……”

“随便你吧!”

蔺晨回去后就再没来过廊州,但日常联络照旧,还找了个医术很高明的大夫到江左盟来看顾梅长苏日常。梅长苏何尝不知道他是为他着想,但……为了扳倒谢玉牺牲景睿是一种选择,赤焰昭雪与他的生命长度同样要有取舍,做了选择,就不能摇摆。

谁不想长命百岁呢?


蔺晨最终还是来廊州了,因为梅长苏寒疾发作,来势凶猛,晏大夫一个人搞不定。通常情况每年冬天才是梅长苏的需要格外注意的季节,现在正是酷暑三伏,会发寒疾,他的身体状况也是可见一斑了。

老阁主去年已经出去云游了,蔺晨跟晏大夫两个人合力熬了五天五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梅长苏睁眼的时候看到榻旁围着一群人,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堵着,发不出声音。

“醒了醒了!”有人跑出屋子,“蔺晨少爷,宗主醒了!”

“刚好,把这药给他喂了!”蔺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甄平端着药走了进来,黎纲扶起梅长苏,让甄平喂药。梅长苏扭头看了看门口,蔺晨没进来。

梅长苏大愈后已经到了该去北燕的日子,所有人都劝他缓一缓,但他执意要出发。

“你现在这个身子去了北燕折腾两年就别想再回来去金陵了。”蔺晨冷冷的声音传进屋子,众人朝声音处看,只见他正揣着手靠在门外的柱子上。

梅长苏只当蔺晨有意夸张,他知道蔺晨一直没消气,有意缓和气氛,“不是有你和晏大夫嘛!”

蔺晨冷哼一声,“我跟晏大夫没用的,你最好去庙里请几尊菩萨带去,每日多上点香,神佛保佑比大夫可靠。”

梅长苏只当蔺晨在撒气,他看向晏大夫,晏大夫没开口蔺晨的声音又响起,“不信啊?不信你可以试试。北燕一年五个月冬天,第一年冬天不犯病我琅琊阁交给你。”

晏大夫对梅长苏点了点头,梅长苏沉默了,黎纲甄平等人赶紧趁机继续劝,蔺晨见梅长苏不再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扭屁股离开了。


火烧云烧透了半边天,白天的暑气渐渐散去,风拂过面颊,不再是灼人的热度。

蔺晨坐在凉亭里独酌,石桌上摆着几碟小菜。

梅长苏端了一盘炸花生走过来,放到蔺晨跟前,朝他一笑。

蔺晨夹起一颗花生扔到嘴里,“怎么?一盘花生就想讨好我啊?”

“我为什么要讨好你?我得罪你了吗?”梅长苏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

“……”蔺晨被噎住,朝梅长苏翻了个白眼。

“我带飞流去琅琊山住半年吧,住到明年开春。”

蔺晨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你放得下这一大摊子?”

“本来因为要去北燕早也都交接好了。”

“那你不趁这多出来的半年再多做点别的?能做到十分,为什么要停在九分?”

梅长苏嘴角忍着笑,想说差不多得了,开口却道:“月盈则亏,十全十美也不见得就好。”

蔺晨白一眼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说蔺大夫。”

“有何贵干?”

“有没有什么丹药能让我看起来气色好一点?就像……就像女子涂脂抹粉那样,虽然体质上没有改变什么,但看起来不像现在这么吓人。”

“那你去涂脂抹粉呗!”

梅长苏盯着蔺晨不说话,蔺晨也回瞪他,无一例外,最终败下阵的总是蔺晨。

“我回去研究研究。”

梅长苏给蔺晨酒杯里续上酒,笑眯眯放下酒壶。

蔺晨看着梅长苏狗腿的样子又开始来气,“我说,我要不拿你去不了金陵的事威胁你,你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吧?”

梅长苏没说话,其实他知道蔺晨早上说的话多少有夸大的成分,但他仔细想了想这两年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敢托大,毕竟金陵才是他这些年活着的唯一目的。

“你是不是……”蔺晨用筷子敲敲碟子,“就想着只要能撑到赤焰昭雪就行?昭雪当天就死了你都能含笑九泉是不是?”

梅长苏看向蔺晨,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梅长苏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这个吗?”

如果是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现在,虽然他对昭雪后的人生有了一些期待,但赤焰未昭雪之前,他活着的唯一意义还是如此。但梅长苏没说话,他等着蔺晨把话说完。

蔺晨轻轻叹一口气,“那我们这些只认识梅长苏的人,对你来说都没有意义吗?”

梅长苏鼻子微酸,他扭头看向虚空掩饰内心的情绪。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没有你们,这样漫长的岁月该有多么难熬啊?良久,他回头看着蔺晨说道:“夕阳穿树补花红。”

“什么?”

梅长苏指指墙头,蔺晨顺着看过去,只见墙头摇曳着几朵快要凋谢的牵牛花,落日的余晖把花瓣染得透红,看起来像是给了它们第二次生命一样。

但也只是像。蔺晨又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闹这些别扭好没意思,遂堆起一个笑脸,“堂堂琅琊公子榜榜首就把自己比成喇叭花啊?”

“只是打个比方,其实我是白杨来着。”

“啧,你先把你背挺直再白杨吧,我看你现在也就是棵歪脖槐。”



(26)


萧景睿有一段传奇的身世,因着这个传奇的身世,他有两双爹娘。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是一年养在宁国候府,一年养在天泉山庄。今年听说他在天泉山庄过年,正月里来说媒的人快把天泉山庄的门槛踩平了,卓鼎风当然做不了萧景睿婚事的主,干脆把他打发去雷山给定婆婆拜寿,才算换了一时清净。

萧景睿今年二十二,早到了议亲的年纪,家世显赫人品贵重,攀亲的人家自然多不胜数,何况他如今名声在外,今年最新出炉的琅琊公子榜萧景睿已经赫然攀至第二位,这样的人可不得抢破了头。

萧景睿对成亲之事一直没多少想法,他喜欢自由自在游荡江湖,如果哪天能碰到一位同样热衷于此的女侠,两个人结伴同行,倒是不错的日子。说起女侠,萧景睿最遗憾的就是没来得及在云飘蓼成亲前到浔阳云家一睹芳容,那云姑娘在琅琊美人榜上霸榜十年,江湖世家说亲的人数不胜数,云家却一直没有选择任何人家结亲,谁料去年忽然就嫁人了,还是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素玄,如果有琅琊狗贼榜的话,这个人一定能在榜首霸榜至少十年了。

说起霸榜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另一位霸榜的传奇人物了,梅长苏,江左盟宗主,琅琊公子榜上榜长达九年,七年前登上榜首之后更是从未再挪过窝,已经嫁为人妇的云飘蓼是没机会一睹芳容了,这位琅琊榜首梅长苏萧景睿也是十分想见识一下的。可惜听说此人行事极为低调,江左盟虽为江湖第一大帮,按常理掌事人应该经常抛头露面主持各种江湖事,但这位宗主却不太出现于人前,这么些年了,江湖上见过他本人的人竟没有多少。萧景睿出生高门大家,见识过的风流人物自是不少,自然好奇这位琅琊榜首到底是怎样一个神仙人物,能让琅琊阁年年把他排在榜首。

定婆婆的寿辰在二月十八,时间还早,萧景睿便一路游玩着往过走。

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日雪霁天晴,萧景睿沿着秦岭一路慢行,路边开着大片大片腊梅,冷香沁入肺腑,令人神清气爽。走了半日,前方出现一间茶舍,萧景睿慢慢踱了过去。

等茶间歇,萧景睿安静坐着摆弄刚在路上摘的几枝腊梅,摆弄着摆弄着老觉着旁边有道目光盯着自己,他扭头看过去,只见隔着的一个桌子旁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扭头看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手里的腊梅。那人身着一袭白裘,身形清瘦,面色略显苍白,身体似是不好,但容貌清雅,气质出尘,坐在这冬日的粗陋茶舍里竟显得这地方脱俗起来,仿佛沾了些许仙气。

那人见萧景睿看自己,对他一笑,开口道:“少侠手中几枝腊梅甚是好看,多看了几眼,还请勿怪。”

“不会不会。”萧景睿忙摆手,他拿着腊梅走过去,递到那人跟前,“阁下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那人连忙起身,朝萧景睿行了一礼,双手接过腊梅,再伸出一只手,指向桌边的空位,“少侠若不嫌弃,可否坐下一起吃茶?萍水相逢,交个朋友。”

萧景睿实在喜欢此人的行为做派,便也不客气,朝桌上三人各行一礼,坐了下来。“还未请教各位尊姓大名?”

“尊姓大名不敢,在下苏哲。”

“我叫李甘。”

“飞流!”

“在下萧景睿。”

几个人搭桌吃了一顿茶点,相谈甚欢,离开时因方向不同就此拜别。

萧景睿走了一段又回头看向那三人离去的方向,心想果然江湖上不显山露水之人甚多,不知道那位琅琊榜首梅长苏跟这位苏先生比谁更胜一筹?


萧景睿从定婆婆处离开时春意已经浓了,卓爹爹交待他拜完寿就回金陵,他的生日快到了,他母亲莅阳长公主特意交待千万不可耽误。他的生日在四月十二,时间宽裕,于是他继续在路上一边游玩一边往金陵方向走。走到灵山脚下时听说清风观旁边的瀑布是当地一景,便顺脚拐上了山。

“苏兄!”萧景睿刚走到清风观门口,就见到一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哲从那里走了出来。

“景睿!”显然对方也惊喜于这场偶遇。

“你们怎么在这儿?”

“恰巧路过,听说这里的瀑布好看,就上来看看。”

“那看过了吗?”

“还没有,刚进观里拜完礼。”

“那不如一同前往?我也要去看瀑布。”

“好啊!”

“真是太巧了!”萧景睿十分高兴,上次告别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让他觉得十分遗憾,这回一定要问。

“景睿这是要去哪里?”

“我回金陵。”

“哦那就又不凑巧了,我们去北燕,下山后又要分道扬镳了。”

“不知下次还有没有幸运再遇到,苏兄可愿告知住址,日后也可联络一二?”

苏哲想了想,“苏某自觉与贤弟十分有缘,上次未告知真实姓名实非交友之道,还请勿怪。”

萧景睿倒是早料到苏哲不是他的真名,摆摆手,“行走江湖之人在外化名是再平常不过之事,那苏兄如今可是愿意告知愚弟了?”

“在下梅长苏,江左盟宗主。”


“我都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着认识了梅长苏!”萧景睿回金陵后第一时间就跑去找言豫津分享了这份喜悦。

“他什么样子啊?真的有传说中那么,那么,那么……”言豫津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词。

“有!琅琊榜首当之无愧!他本人简直神仙气派,打过交道以后学识见解更是令人倾佩,这辈子能交这么一个朋友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言豫津撇撇嘴,“认识我就没积德?”

萧景睿笑笑,拦住言豫津的肩膀,“积了积了,积了大德呢!”

言豫津满意一笑,拍拍萧景睿胳膊,“什么时候带我也去见识一下这位神仙呗!”

“有机会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呢。”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嘛,你请他来啊!”

“我哪有这么大脸面请到江左盟宗主给我过生日。”

“也是哦。”

“喂!”

“开玩笑开玩笑!”言豫津朝萧景睿做个鬼脸,“来日方长,反正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随时都可以去找他,到时候带上我就行了。”

“嗯,不过……”

“怎么了?”

“他去北燕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大梁?”

“他去北燕做什么?”

“我哪知道。”


“平白耽误了十日。”黎纲坐在车外赶马上路,嘴里嘟囔着抱怨。

梅长苏一行到了业镇后等了十天,去北燕仍然只能走四平,距离萧景琰在这里剿匪已经过去四年多,这里又发展成了匪患多发之地,来往商旅现在到了业镇都会停留一段时间,等到一起去北燕的人足够多的时候再结队出发。

“当初要是听靖王殿下的,派袁浩大人来开州,现在肯定不一样。”黎纲的嘟囔还在继续。

梅长苏没搭话,萧景琰这几年被皇帝打发在外面四处打仗,看起来远离权力中心倍受冷落,但他在军中的威望却是一年胜过一年,皇帝忌惮萧景琰,从来不让他做主将,但现在只要听说靖王殿下挂副,基本上出征的所有人就吃了定心丸,靖王在就会打胜仗已经是军中无人质疑的事情了。这个情况对以后的计划极为有利,不过目前还是先把北燕之事完成再说。

“宗主,北燕之事两年能完吗?”黎纲在车外问。

“不知道。”

“如果完不了那岂不是耽误去金陵?”

“不会耽误的。”

不会耽误的。



(27)


“少阁主,属下刚刚接到北燕都城传来的几条消息。”

“有什么需要我现在就知道的吗?”

“北燕新近册立六皇子为太子。”

“已经成为太子了?”

“是。”

“是不是要传信去金陵呢?”

“不必了,大梁初使北燕的使臣已在路上,京城的皇子们马上就会知道的。你去归档吧。”

“是。”

蔺晨眼中闪着不出所料的喜悦,“他果然办到了。”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你真要跟萧景睿那两个公子哥一块儿进京?”

“他们两个身份尊贵,又不涉朝政,最合适不过了。这件事情总该有个开端,如果我不随他们去,难道还真的要我接受太子和誉王的招揽,以谋士的身份进京?”

“萧景睿虽然与夺嫡之事毫无牵扯,但他的父亲宁国侯谢玉却不是,你这样直接住到谢府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你放心吧,京城的准备已非一日,就算我住在宁国侯府,也足以自保。”

蔺晨咽下还要劝说的话,明明知道这个人主意大,自己却偏偏总爱徒劳多费口舌,真是枉称聪明,“好啊。”随便你吧。


“你能不能别每次诊完脉都这副表情啊。你是来给我送行的还是来拦着我的?”

“我拦得住你吗?十二年前我就知道,这金陵城你是迟早要回去的。”

“既然你知道我迟早要回去,就趁着我身体还可以,帮我了结此事吧。”

“喂,我诊完脉可是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你身体还好啊?”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坚持多久?”

“那你告诉我你需要多久?”

“两年。”

“两年可以啊,那你带十个大夫去。”

梅长苏不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蔺晨,半晌后蔺晨叹一口气,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心丹,放到梅长苏面前,“心力交瘁之时服一颗,快吃完的时候记得早点招呼我去京城。”

“有你足矣,顶得过十个大夫。”

“哼!”蔺晨懒得再理梅长苏,转头朝外面大声说话:“飞流,你苏哥哥就要丢下你去金陵了,不如你跟我到南楚去玩吧?”

“不行!要去!”

“你要去哪儿?”

“金陵!”



两年后。

从金陵开拔,历时二十天,大军到达了梅岭。梅长苏没有修整安顿就先催着蒙挚一起去了解战况,各处巡查完安排部署妥当已经是深夜,梅长苏回到自己的军帐,看到蔺晨坐在里面。两人自那次大吵完之后就再没说过话,此刻梅长苏看着蔺晨,虽然坐在自己军帐中等他,但依然是一副不想理他的臭脸。

“怎么?军医帐子条件不好,要来本将军帐中蹭被褥吗?”

蔺晨冷哼一声,站起来走向梅长苏,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他。

“什么?”梅长苏接过盒子,作势打开。

“你的东西。”

梅长苏扣在盒盖上的手一颤,小心打开盒子,赤焰镯安静地出现在眼前。

“既然现在是林殊了,赤焰镯也该物归原主。”

梅长苏感激地看一眼蔺晨,从盒子里拿出赤焰镯,郑重地戴回了左手腕。


“重新认识一下,琅琊阁少阁主,蔺晨。”

“赤焰军少帅,林殊。”

苍生天下,吾辈之忠。巍巍大任,死亦无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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